此言一出,扶苏难得柔和的神色顷刻间退了个干净,眼神阴冷更胜从前,斜眼睨着求知欲旺盛的夜长留,嘲讽之意不加掩饰:“本座能有今天,实在离不开司清觞的帮助——若不是他在本座尚未出生之时,就给本座下了弑父杀母的预言,本座何至如此!”
回想起片刻前才进入的梦境,女子临死前的诅咒声声入耳,夜长留轻轻抿唇,她看得出扶苏神情并未作伪,可也不相信清觞是那般阴毒之人。
见夜长留神情恍惚,想是正在心中帮司清觞那厮脱罪,扶苏不爽的哼了一声,索性说了个透彻明白:“本座原本是琅邪皇子。生母裴妍清乃是琅邪国首辅大臣之女,十七岁入琅邪皇宫,深得皇上宠爱,第一年就封了丽妃之尊,第二年便怀了本座。虽不是嫡子,也换得龙颜大悦,裴妍清母凭子贵,亦有登上后宫之首的资格,却都毁在照例前来卜卦的司清觞区区一句话上。就因为一句弑父杀母的预言,皇上立刻转了心思,不但疏远了有孕在身的裴妍清,还想了个阴损的法子,想方设法的让裴妍清结识了当年为邦交而来的汜水皇帝,裴妍清年轻貌美,又因为怀孕期间几经波折,神色间更有凄楚之意,引得汜水皇帝一见倾心,就从琅邪皇帝那讨了怀有身孕的裴妍清过去。”
“裴妍清虽说出身高贵,可终究是个深闺绣阁的女子,只知夫大于天的道理,一番****全被琅邪皇帝利用殆尽,也就真的隐瞒了怀孕的事情,和汜水皇帝回宫,最后还成功买通了御医,把绿帽子戴在了汜水皇帝头上。琅邪皇帝对那弑父杀母的预言万分相信,就打算这么兵不血刃的让汜水皇帝死在本座手上,却没料到人有天命,本座十四岁上阵杀敌,十八岁大破琅邪国都,一把火烧了琅邪皇宫,让那昏庸糊涂的皇帝烧死在了宫殿里。”
“年少轻狂得胜归来,迎来的却不是一贯温柔贤淑的母妃温声赞扬,而是从此惧我如蛇蝎,干干脆脆的告诉本座一切真相,而一直对本座多为照顾的汜水皇帝却因为裴妍清常年在熏香中下药,身体衰弱暴毙。于是,本座索性随了司清觞的意,连裴妍清一并杀了……”
故事告一段落,手中把玩的幔帐轻飘飘的落回原处,夜长留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狭长的眸子,半晌后小心翼翼的覆上扶苏紧握的拳头,轻柔的用指尖轻抚,希望能尽可能的传达关怀抱歉之意。
“不必,本座早就不会再为这些俗事难过。”扶苏淡漠的抬起眸子,决绝之姿更胜冰雪,一动不动的任由夜长留亲近。
丝丝叹息汇入空中,随着看不见的力量随风而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扶苏,今日方知,你如此怨我当年一语成鉴……”
飘渺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炸的扶苏瞬间起身,表情阴鸷的仔细巡逻他的方寸梦境,随心所欲的换了几个场景,一无所获。
夜长留也跟着一愣,下意识的回道:“清觞?”
“长留。”飘渺的声音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想要寻找的人有了头绪,喜得夜长留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转念又看了看身边情绪不稳之极的扶苏,笑意就敛了两分,索性暂时把叙旧和满心的疑问放在一旁,暗自揣摩着替扶苏问出心中的结:“清觞,这位……扶苏公子耿耿于怀,当年之事你可有什么解释?”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长留,扶苏恨我是理当的,我当年身为琅邪祭祀,身在其位谋其职,所做一切皆是职责,并无偏袒陷害任何人。就好像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我杀人也不是因为我恨他们,而是组织要求我去做罢了。”
扶苏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迎上夜长留隐隐关切的目光,声冷如冰的回道:“我一生命运都因你一句话更改,岂是你一句职责便可心安理得的?”
“扶苏,此言差矣,并非我主宰你一生命运。”飘渺的声音由远至近,思索片刻继续道:“你纠结的无非是我这一句话导致的后果,其实一切都由天定,你看到的是开始,我看到的是终结,这两者或许有所关联,但并无矛盾之处。”
“在本座听来,全是一派胡言!……况且,你和我解释这些,也无非是怕我对夜王不利。”扶苏泰然自若的扯出一抹嘲笑,居高临下的扣住夜长留的手腕:“这是我的梦,要杀了她亦不过一念之间吧?”
被当做人质的夜长留苦笑一下,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扶苏,切莫意气用事。”司清觞的声音更加柔和两分,想来扶苏所言并非虚假。“我和你解释,只是因为你需要一个解释。我不担心你会对长留如何,只怕就算我要你杀她,你都下不了手。”
“笑话!”扣着夜长留的手指紧了紧,扶苏匆匆垂了眼眸,看似杀气四溢,实则外强中干,生怕眸中的动摇被夜长留看了去。
“是真是假你我心中有数,你若真做了蠢事,待你想起恐怕后悔万分。”清觞笑了笑,极为肯定般:“我认识夜长留已有七世,因入世修行而让地府大开方便之门,孟婆汤从未沾过半点,你忘了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
人质和劫匪一起呆立原地,一个听天书般睁大眸子,另一个则是神色诡秘,似乎真有些许难言之隐一般。
“你是不是也很奇怪?为什么一见夜长留就不自主的移不开目光?想杀的时候却连肢体都背叛理智?而且明明相识不久,就认定长留不会轻易伤害于你,就像你也杀不了她?”
一连串的问题逼得扶苏喘不过气,许多埋藏心中的疑问都与司清觞所言不谋而合,木着脸不发一言,扣着夜长留的手指却悄悄松了松力道。
“清觞……呃,什么意思?”作为当事人的夜长留不住挠头,苦哈哈的蹂躏着顺滑的发丝,只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清觞浅笑随意地话语纷纷归位,却偏又看不见摸不着,徒添烦恼。
“长留,我不会害你,你可相信?”清觞的声音正经起来。
夜长留下意识的点头,点完才想起司清觞八成是看不见的,连忙“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