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开始来计算我的存款了。在我写了许多信,固执地请求,同我母亲的从中斡旋之后,我从我住在维基尼亚的兄弟(我现在是这样称呼他)得到了第二批的一些来货,用来赔偿我带着一同走的货物的损失。这却附属有一件条件,那就是我订立一个断绝关系的愿书给他,由布里斯拖同他有关系的店家寄去给他,我虽然觉得有些不高兴,但是我不得不答应干这事。然而,这回我处理得这么神妙,我把我的货物拿去,却在愿书签字之前,以后我老是用各种的话来躲避干这事,简直将签字这回事老延搁下去,等到最后我借口我必定要写信给我兄弟,得到他的回信,然后我才肯签字。
这笔赔偿的款子也算在内,在我得到那最后的五十金镑之前,我看我的财力,一起算起来,差不多有四百金镑,所以加上那项款,我差不多有四百五十金镑。我还积下一百多金镑,但是这笔款子要碰到一回倒霉的事,那就是——我委托这款的一个金匠破产了,所以我损失了七十金镑。这个人的和解费是每一百金镑的债务只交三十金镑。我有点儿金银器皿,但是不多,衣服同衣料却积得许多,是很够用的。
拿了这些资本,我不得不重入世途了,但是你们应当想一想,我现在的模样和我住在勒得立夫时候是不同了。第一下,我差不多老了二十岁,我的年纪同我到维基尼亚去来回的旅行都不会使我增了颜色,虽然凡是可以使我打扮得更好看的东西我一件也没有忽略过去,除开了涂脂抹粉,因为我绝没有干这种下流事,有相当自重的心,以为我用不着这些,然而二十五岁和四十二岁总看得出有些不同。
我对于我将来的生活状况,筹划有无数的路子。开始很严重地考虑我应当干什么,但是没有什么机会现在目前。我留心设法使世人把我看做拥有厚资,超过我财产的真数目,使人们传说我有许多财产,同我的财产是在我自己手里,下面这点是很真确的,上面这点是像以前所说的。我没有朋友,这是我最大的不幸之一,那结果是,我没有一个顾问,最少是没有一个同时能够帮忙同劝告的人,尤其是,我没有一个人我能够推心置腹地将我景况的实情偷偷地告诉给他们,能够信得过他们的守秘密同忠心。我从经验上看出,没有朋友是一个女人所能陷的最坏的情形了,再进一步就是穷困。我说一个女人,因为那是明显的,男人能够做他们自己的顾问,同指挥他们自己,比女人更懂得怎样子自己从困难里打出一条路来,去干事情。但是若使一个女人没有朋友可以告诉她的事体,同来教诲她,帮助她,那么十分之九她是毁了。不,她越是有钱,她被欺同受骗的危险越大,这就是我的情形。关于一百金镑那回事,我放在那位金匠的手里,像上面所说的,他的信用好像已经渐渐落下了,但是我不晓得一切的情形,又没有谁可以商量,一些也不知道这回事,所以丧失了我的钱了。
其次,当一个女人是这样子孤单单的,一点儿劝告也不能得到,她正像一袋钱或者一块宝石,掉在大路上,那是第二个走来的人的囊中物了。若使一个有道德的同主持正义的人刚好碰到这东西,他会拿这东西去招领,原主也许又会听到这东西的消息,但是有多少次这样一个东西会落在那班毫不犹豫地夺为己有的人们的手里,才有一次还会碰到好人?
这分明是我的情形,因为我现在是一个无拘无束,无人指导的东西了。没有帮手,没有扶助,没有人来指导我的行为,我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同我想要什么,但是一点儿也不晓得怎样用直接的手段去追求那目的。我很想处在一种安定的生活状态之下,设使我偶然碰到一个谨慎的好丈夫,我对于他一定会做个非常忠实诚恳的妻子,就是道德的结晶也不过那样。若使我会有别种的举动,那么罪恶总是从穷困之门进来,不会从欲望之门来的,我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十分晓得安定的生活是有多大的价值的,绝不至于做了什么事,而失掉了这种幸福。不,我所经历过的一切艰苦使我会做更好得多的一个妻子,我那几回当一个妻子时候,从没有一回给我的丈夫们一点儿不安,关于我的行为。
但是这些一切都是无用的,我没有遇到增我勇气的事情。我等候着,我规规矩矩地过活,极力节省,使得同我的财力相称,但是什么也不出现在当前,什么也没有出来,我的款子却很快地消磨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临到头来的穷困的可怕使我的心绪愁闷不堪。我有一些钱,但是我不知道把它安顿在哪里,那款子的利息也不够维持我的生活,最少在伦敦过活是不成的。
后来,有一幕新形势开展在我面前。我所寄宿的屋里有个北边的女人,自视为一位太太。她谈话时最常提到的是她那边伙食的低廉,同生活的舒适,一切东西都是多么丰足,多么低廉,他们来往的人们是多么上等,同其他这类的话,等到最后我对她说她差不多说动了我的心,想到她那边去住,因为我是一个寡妇,虽然我有足够过活的钱,可是无法可以增加我的财力,我看出我在这里住,一年的用度不能在一百金镑之下,除非是我同人们不来往,不用仆人,不讲外观,自己埋在家里,好像我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必定要这样的。
我应当说出,我老是使她相信,同对其他的一切人们一样,我是拥有厚资,或者最少我也有三四千金镑,若使没有再多,这笔款又是全在我自己手里。她对于我是非常甜蜜,当她以为我有一点儿想到她那边去的意思。她说她有个姊妹住在利物浦附近,她的兄弟是那里一位有声望的绅士,在爱尔兰还有一片大地产,她将在那里住两个月左右,若使我肯陪她同到那里去,我将和她自己一样地受欢迎,住一个月或者久些,那是随我的便,等到我看出我爱不爱那地方。若使我以为住在那里很合适,她敢担保他们将替我料理一切,虽然他们自己没有接待寄寓的人们,他们可介绍我到一些适意的家庭里,在那里我将住得十分满意。
若使这个女人知道了我真实的景况,她绝不会安排下这么多圈套,走这么多辛苦的步骤,来捉一个可怜伶仃的东西,那是值不得什么。当捉着的时候,真的,我的情形差不多是绝望了,我想我的境况再坏也坏不了多少了,也不很关心会碰到什么,只要他们没有加害到我身上,所以我让自己,虽然并不是没有许多次的邀请同诚实友谊和真挚要好的热烈自白——我说,我让自己被她说服和她同去,因此我捆好我的行李,自己预备好出去旅行,虽然我绝对不知道我是到什么地方去。
现在我觉得自己有个大难题,我在世界上所有的一点财产全是现银,除开像前面所说的,一些金银器皿,一些衣料,同我的衣服,至于我的家中用具,我只有一点儿,或者可说是等于零,因为我一向老是住在公寓里。但是我在世界上没有一个朋友,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这一点东西托他,或者教我怎样去安置,这些日夜使我不安。我想起银行,同伦敦里其他的公司,但是我没有一个朋友,可以许他去料理这笔款子。把银行的凭票,对记账簿,支票同其他这类的东西自己保存着,带在身边,我又以为是不安全的,若使这些文件掉了,我的钱也掉了,那么我就毁了。在又一方面言之,我也许会被抢,或者因为这些东西在异乡给人谋杀了。这些使我不安,我不知道怎么办好。
一天早上我忽然想起我自己要到银行去,我常到那里去领我一些凭票的利息。那些凭票是会生利息的。在那里我曾碰到一位书记,我向他接洽,他对我非常诚实同公平,有一回特别地这么诚实,当我数错了我的钱,没有拿够我应得的数目,正要走去的时节,他把我纠正了,给我其余的钱,那笔钱他尽可以放在他自己的袋子里去。
我去找他,很坦白地向他说出我的情形,问他肯不肯受点麻烦做我的顾问,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可怜的寡妇,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对我说,若使我想得他的意见,关于在他职业范围以内的什么事情,他将努力使我不至于吃亏,但是他还要助我识得一位谨慎的好人,他是他所结识的一个端庄的人,他也是这类职务里的一个书记,虽然不在他们这家银行里,他的见识是不错的,他的诚实我可以信赖。“因为,”他还说,“我可以替他担保,担保他所走的一切步骤,若使他骗了你,太太,一个最小铜币,这可以归咎于我,我一定要赔偿,他喜欢帮助处在这种情形里的人们——他干这事,当做一种慈善的举动。”
我听到这话有一点儿踟蹰不前,但是停了一会,我告诉他我却喜欢信托他,因为我看出他是诚实的,但是若使这是办不到的,我一定先用他所推荐的,比起其他任何人所推荐的。“我敢说,太太,”他说,“你对我朋友,会像对我那样觉得十分满意,他却是彻底地能够帮助你,这是我所做不到的。”他大概是满手都是银行里事情,答应了除开了行里事情以外,他什么事也不去干。这是我从来听到的,但是那时却不晓得。他还说,他的朋友不会向我要钱,做他的劝告或者帮助的酬劳,这话对于我真是一个很有力的怂恿。
他定好当天晚上,在银行关门,事务了结之后,我去会他和他的朋友。真的,我一看见他的朋友,那个人刚开始谈这事情,我就十分信得过我是同一个很诚实的人接洽,他的脸孔就露出他的诚实,他的声名。我后来听说,到处都是这么好的,我对于他简直不能再有怀疑的余地。
第一次会面时,我只说我前面所说的话。我们分手了,他同我订好第二天到他那里去,他还说我当下可以向人查问他的品格,这我却不晓得怎样去办,我自己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
我于是第二天就去会他,那回我更随便地向他说出我的情形。我把我的景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他,说我是一个从美洲来的寡妇,十分孤独,一个朋友也没有,我有一点儿钱,只有一点儿,差不多要疯了,因为怕失掉了这些钱,在世界上没有一个朋友可托他去料理这款;我将到英国北部去,为的是可以便宜些过活,那么我的存款就不至于浪费了;我很愿意将我的钱放在银行里,但是我不敢把凭票带在身边,同其他这类的话,像我前面所说的;怎样同银行通信,或者同谁通信,我也是不晓得的。
他对我说我可以把钱存在银行里,当做一笔账目,这项款既然定在账簿上,我就有资格随时去拿这项款。若使我是住在北方,我可以向出纳员发出支票,随我高兴,写信去领款;但是,这却只算作活期存款,银行对于这款却不给利息;我还可以用我的钱去买股票,我这股票就可以储蓄在那里,但是,若使那时我想把它卖却,我必定要特意来到城里,把它让出。甚至于我领每半年一次的股息也有些困难,除非是我亲身在这里,或者有个我可以信得过的朋友,用他的名义来购股票,找他替我办理一切,这却含有我前面所说的那种同一困难;说着这话,他睁着眼睛望我,微微地笑一下。最后,他说:“你为什么不找个总管家,太太,他可以一起看护你同你的钱,那么你就可以使那麻烦不在你手里了。”我说:“因为我真觉得那方面的危险正同其他方面一样,但是,我记得我偷偷地对自己说道:我希望你将明白地问我肯不肯再嫁,我必定先非常严重地考虑这事一下,总说个‘不’字。”
他同我谈了许久,有一两下我想他是存有深意,但是,我真伤心,我最后听到他有一个妻子,但是当他自认他有一个妻子的时候,他摇他的头,有些关怀样子说道,他真是有一个妻子,又是没有妻子。我开始想他是处在我前个爱人的地位,他的妻子是神经错乱了,或者疯了,或者一些这类的事情。可是,我们那次没有谈多少话,他却告诉我他那时事务太忙了,可是若使我肯在他们事务完结之后到他家里去,他在那时将考虑可以替我怎样安排,把我的事情弄成一种安全的局面。我告诉他我一定要来,同我想知道他住在那里。他写下一个住址给我,当他交给我的时候,他向我把它念出,还说道:“这就是,太太,若使你敢冒险同我在一起。”“是的,先生,”我说,“我相信我可以冒险同你在一起,因为你有一个妻子,这是你自己说过了,我又不要一个丈夫;并且,我敢把我的钱托你,那是我在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东西,若使那钱掉了,我敢冒险到任何地方去。”
他开玩笑地说了几句话,那是很漂亮的,很有礼的,会使我非常高兴,若使那些话是正经地说着;但是这过去了,我拿了那住址,约好当晚七点钟到他家里找他。
当我到了,他提议几种办法,把我的钱存在银行里,为的是我从这款可以得到利息,但是仍然有种种的困难阻碍着,他都反对,以为是不安全的;我看出他怀有这么真挚无私的诚实,我开始自己心里想道,我的确找到了我所需要的诚实人,我绝不能付托一个更好的人了;所以,我很坦白地告诉他我绝对未曾碰过我可以置信的男人或者女人,或者我想我可以付托的人,但是,我看他是这么无私地关心到我的安全,我说我肯无顾虑地托他料理我所有的小小款子,若使他肯答应当一个不能给他薪金的可怜寡妇的管家。
他微笑着,站起来,很恭敬地致敬。他对我说他不能不觉得这是非常可感,我对于他有这么好的一个品评;他不肯骗我,他愿意干在他能力之内的任何事情,来为我效劳,却不期望得到什么酬报;但是他绝不能受一种付托,那会使他被疑做是出于自私,若使我死了,他同执行遗嘱人或者还要争论,他很不喜欢拿这麻烦来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