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摇了摇头。自从曾虹被李大明选中,进了飞鸿时装模特队,他就注意到李大明的心思,但是雷诺不愿意插手此事。其原因有二:第一,他想看曾虹自己怎么拿主意,不愿意干扰曾虹的内心。第二,李大明对他有恩,他不愿意李大明会因此不快。事已至此,实乃天意,他无话可说。而雷诺之所以把暗恋的事说出来,也不是他无法自控,只是把一番心意表白出来罢了,表白之后对自己也是一个交待,让感情的事就此了结,今后再不谈及此事了。
曾虹对雷诺的感情无比惋惜,也无法说什么,只觉得阴差阳错,说什么也晚了。
作为好朋友,张香玲也不是局外人,她早就感到雷诺对曾虹有些意思,也期盼着这两个人鸳鸯梦圆,可到了这样一个关头,她也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张香玲毕竟冰雪聪明,很快想出了一个圆场的办法,她轻声地问雷诺:“你带研究生吗?”
雷诺不明其意,只知道她在转换话题:“我去年就开始辅导研究生了,今年招了四名硕士研究生,学院已作出计划,明年让我带一个研究生班。”
张香玲看了看曾虹,自己先鼓起掌来:“这就好了,我和曾虹都去读你的硕士研究生。”
张香玲这么说,不仅给了曾虹和雷诺以安慰,更是展示了某种希望。
在她的心里,事物的发展是难以预料的。就好像她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当上港资公司在内地的总经理一样,她的内心里也模模糊糊存着某种感恩情结呢。
雷诺终于明白张香玲的心意了:“明年我就带博士研究生了,凭你们的高素质,读完硕士还可以接着读博士。”
曾虹也笑了,毕竟张香玲把感情弯子转过来了,也弥合了某种缝隙。
至于明年读研究生的事,现在还说不上,权且答应着吧:“如果能在职读研究生,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呀。”
二
雷诺终因心情不佳,找了个借口独自先走了。
曾虹还不想走,她心里也很难受,想和张香玲继续聊聊,以解心头之闷之苦。张香玲也不想马上走,好长时间没和曾虹见面了,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吐不尽的心事。她们让服务生撤了席,换上绿茶,边喝茶边聊天,东南西北,海阔天空。
“说说你的李局长吧,他怎么样?”张香玲把话题拉近,扯到了个人的事。
“他呀,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成功的男人。”曾虹随口答道,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李大明的认识,或许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张香玲很不满意,她是要从恋爱心态上开掘话题。“他对你的爱怎样?”
曾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或者说她还真的不知道李大明对她的爱怎么样,只知道这个人的心思还是很细腻的,于是实话实说了。“他的内心很细腻。”
张香玲还是不满意,她追求那种电视上的细节,如此来寻找爱的迹象。“说得具体一点,比如他的拥抱给你的感觉——”
曾虹太实在了,她在回忆,想把真实感受告诉儿时的朋友,她始终对张香玲抱有十分亲密的感情,如同姊妹:“我在他的怀里感到颤栗。”
张香玲果然进入细节了,似乎自己也在体会那种情绪:“是激动,还是恐慌?”
曾虹的心绪属于那种混沌状态:“二者都有吧。”
张香玲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初恋,你有初恋恐慌心理,绝对的!”
“你怎么知道?”曾虹想到张香玲知道这许多,一定也有亲身感受和经历,便追问她。
“心理学的教导。”张香玲故意避开了话题,她在大学学过心理学。
“我不信,说说你吧。”曾虹抓住不放,也想转移目标了。
“我有什么好说的。”张香玲没了情绪,似乎很伤感,她不想谈自己。
“你个人的事——你的男朋友。”曾虹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把话题挑明了。
“个人的事是一口小井,事业才是大海。”张香玲还是在躲闪,她还没有得到过爱,连感恩情结也很模糊。
“你可真是太成熟了。”曾虹责怪她。
“老实说吧,我的私生活还是一张白纸。”张香玲似在调侃,但品味其意,又像在感叹作为一个女人的不足,带着点悲伤。
“你不与男人打交道?”曾虹摇头,略有不信。
“我愿意生活在真空里。”张香玲笑着说。
“眼前就有一个好男人,雷诺。”曾虹绕半天弯子,终于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了。
“人家暗恋的是你,不是我啊。”张香玲打趣开了,“松和梅才搭配。”
“那就由梅来牵线吧,把松和竹搭配在一起。”
“你可别乱点鸳鸯谱,给我搞什么拉郎配!实话跟你说吧,公司老板与我有约在先,不允许过早婚恋,必须在事业大成以后。”张香玲吐露真情,这是曾虹能听得出来的,假不了。
张香玲对此曾经觉得委屈,她不是幼稚女孩了,凭什么公司老板要干涉她的婚恋?但她心中的话说不出口,公司接二连三地升她,让她担任总经理助理,算是厚待她也很尊重她了,她有什么可以强调个人不受约束的,她的那种感恩情结就悬在这里,既不能升天,也不能着地。更何况,公司老板要她事业大成之后才谈婚嫁,也不无道理,让她集中精力干事业嘛。
“你的老板?这绝对是个阴谋。”一种本能的感觉,使曾虹不禁怜悯起张香玲来,一个女人干成一番事业真不容易,得承受多大的束缚啊!没有爱恋,没有感情追求,没有自己的天堂。整个的事业是大海,大海却隐藏着颠覆小舟的浪涛。
“阴谋?我还没看出来。”张香玲奇异地看着曾虹,自己却并不吃惊,她早就怀疑过了,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她不愿意说起这件事。为什么要把事业和爱情对立起来?公司老板曾经暗示过她,决定良荣集团命运的人正在英国留学,等张香玲见到了这个决策人,可以自己去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约束?
“打理好一家港资企业,算事业大成了。”事关个人隐私,曾虹不想细究。
“先这样做着看吧。”张香玲点了点头。
两人都把事业当成自己的天堂,又都在内心里自问:我有自己的事业吗?曾虹从小有两个愿望,都和穿着相关:一个是当一名女兵,穿绿色军装,飒爽英姿;一个是当一名女模,穿名牌时装,吸人眼球。结果,女兵她没能当上,因为不够条件。后来,她当了模特,由业余的到专职的,以身着各种品牌服装向观众“亮相”——行内人奚落自己叫“扮靓”。曾虹以此为事业,以此为天堂。日子久了,她终于发现,她的天堂是虚拟的天堂,一般人是无法走近的。
天天穿名牌服装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她自己也只在“扮靓”的时候穿,平时穿不了。大多数人只能“寒衣裹体”,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穿名牌,羡慕别人的天堂。她觉得:天堂,是难以实现或实现不了的。
曾虹每天都在问自己:我们对名牌的渴望,对那些实际上和我们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却可以体现我们身份的那些商品的渴望,在我们的实际生活当中,究竟占据了多大比重?这就是市场化给人们造成的物欲渴求吗?市场经济就是被这种虚拟的渴望占据着吗?如此看来,曾虹虽说每天都生活在天堂,可那只是表演的天堂,实际生活并不是那个样子的,实际生活并不是天堂。
“我们每个人都在抱着自己的事业——天堂过日子,可那只不过是一种表演而已。”曾虹对张香玲说,显得很是伤感。
“有一个虚拟的天堂,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好多人什么都没有。”张香玲说得很现实,她的那些没找到工作的同学,那些下岗、失业的朋友,都似乎还把她看作“天女”呢。
这次三友聚会以后,曾虹对自己的生命多了些感叹,也有了些觉醒。
比起张香玲来,曾虹还是个在别人门前徘徊的孩子,或许看到了人家屋檐上的小花猫,看到了人家窗前插着蓝风铃什么的,她有些好奇,又有些向往。然而,她的一双眼睛之外,只是人家的一扇门,她的内心世界与外面的大千世界隔绝开来,渴望的天堂不等于现实。
她觉得自己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