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和曾虹便计算成本,算算成本账,算来算去,销售价格在成本线以下,以如此价格销售,说什么也只有亏本呀。“这就是硬拼,把生命线置于成本线之下,来个你死我活,等你支持不住,破产了,他就是赢家,那时的价格就由他来定了。”
“我们能不能跟,也降价。”曾虹问,她想拼搏一番。
“不能跟,前面就是陷阱。”雷诺想看个究竟:“耐心等待,他亏本亏多了,自然退却。”
“这段时间,乐得让顾客们占点便宜。”曾虹也打算挺住,滞销一段,图个清闲吧。
“服装滞销虽然是坏事,一段时间里会造成一定经济损失,但不是亏本带来损失,能够承受得了,让对方亏本特别是顾客得利,也不失商家胸怀!”雷诺开导曾虹,决定观察一段再说。
然而,一段时间过去了,对方并没有罢手的迹象。良瑞、良香和瑞玲商场,各种品牌服装照样降价销售,依然是顾客盈门,一派热销景象。这样,曾虹便十分不解了。
曾虹特意来到良瑞服饰公司,见到香玲,随意问:“良瑞和另两家服饰商场何故降价?”
张香玲也便如实相告,置身于局外一样:“因为大福商场服装畅销,抢了良瑞和查良氏集团的生意,王小莉报告查良瑞董事长,查良瑞董事长便采取降价的应对措施。”现在的具体经营不归张香玲管,她也不便插手。
张香玲叫来王小莉,要她说说具体情况。王小莉说的,和张香玲说的一样,她只是按照查良瑞董事长的指示办理,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她也说不清楚,这样做的效果很好,一度出现了热销场面,销售额与日俱增。
“你们如此降价,日子长了不怕亏本?”曾虹问,这个问题存在她的心里,莫可名状。
“这个,我们也没想过,查良瑞董事长不改变主意,不重新发话,我们就照这样做下去。”
“你问过查良瑞董事长没有?”曾虹追问,她要下属做的,必定会交代清楚。
“不好意思,我没想过要问,也许他不会回答。”王小莉答,也许有诸多不便,她没有向查良瑞董事长提问的习惯。与其问查良瑞董事长,还不如问问张香玲。
张香玲和王小莉,都是曾虹的好朋友。两个人的回答,都未能解决曾虹心里的疙瘩。曾虹内心里存着很大负担,压力越来越大,疑问越来越大。雷诺“耐心地等待一段”的主张未能奏效,查良瑞没有“自然退却”,连一点“退却”迹象都没有,服装生意又不能不做,曾虹不知道该怎么拿主意,她又找来雷诺商量。
雷诺经过思索,用提问方式说:“没有哪个商家愿意如此亏下去呀!要不,就是他压根儿并不亏本,反而有赚头,这样做他称心如意。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沿着这个思路,雷诺继续说下去,他摇了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的说法。“除非他的成本很低,按国内市场价格,进口布料价格不会再低了。那么,只有一条路,没有缴纳关税,进口布料是走私过来的!曾虹,你说说看,你相信不相信?”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认可进口布料是走私货。”曾虹无法否认雷诺的思路。
“那么,是谁在走私呢?这可是犯法的事,谁会有这么大的胆?”雷诺和曾虹如此你推我断,已经不能再推断下去,而又出现不能不推断下去的情况。
查良瑞在走私?查良瑞什么底细,谁也不知道,这是他们心头的一大疑问。大福服饰公司与港商查良瑞合资时,知道查良瑞是良瑞服饰公司董事长,而良瑞服饰公司在南州市是有声誉的,良瑞服饰公司总经理是张香玲,凭这一点就足够信任。更何况,合资协议签订以后,查良瑞的资金迅速到位,工程进展十分顺利,并没有引起他们任何疑虑。
“别着急,冷静一下。我问你,大福的进口布料——意大利布料等,是从哪儿、哪家商场进的货?先把自己搞清楚。”雷诺问,他开始盘根问底了。
“广州良瑞绸布进出口公司,南州市各大服饰公司的进口布料,大都以它为源头。也就是说,良瑞绸布进出口公司足以垄断南州市的进口布料。”曾虹答,这样的问题她心中有数。然而,她这样回答之后,自己就吓了一跳,以前怎么就一点也没有想到这上头来。
“这就对了,问题集中了,良瑞绸布进出口公司!”雷诺敲定,但他只提了这个名字,没有敢继续往下说“走私窝点”这类词。这些,只是一种推断,完全是一种推断,却又是一种不容推翻的推断。
怎么办?第一是调查走私,第二是决策自己,而曾虹和雷诺只能决策自己。雷诺的见识,足以解决这个问题,他立即产生了一个想法,把自己的想法和曾虹说了。
“立即停止进口布料进货,所有采用进口布料的品牌服装,改用相应的国产布料。”
这样,“福美”品牌服装成本就低得多,价格降下来。“福美”品牌服装,在款式设计上更有优势,更新颖,更大方,更吸引顾客青睐,而价格也更合理,顾客自然回归。
然后,他们商量如何揭露和制止他们推断出来的进口衣料走私问题。
首先,由曾虹约见市委政法委书记张绰,向他汇报他们的推断想法。这样做比较妥当,张绰是亲戚和朋友,曾虹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可以请他定夺,采取相应举措,也不会出现泄密的情况。其次,雷诺和曾虹马上想到张香玲,请她暗中了解良瑞绸布进出口公司进口布料的情况。
曾虹想,张香玲是良瑞集团副董事长,行动比较方便。
“你相信香玲吗?”雷诺问曾虹,他觉得应该有这样一问。
“我相信,你呢?”曾虹回答得很干脆,那是一种人格的信任。
“我同样相信她,不只是因为友谊,我看准她在原则问题上的主见。”
他们认为,夫妻有共同利益,但那只是个人利益,在原则问题上,在大是大非面前,夫妻之间也必须超越个人利益。夫妻感情是有规则的,违背天理良心,那是感情的罪恶。义薄云天,那才是感情的率性。何况,大福服饰的利益,也有张香玲百分之四十,而损害大福服饰利益,实际上也损害张香玲的利益,因为查良瑞已经将大福股份,写在张香玲个人名下。
查良瑞置大福服饰利益于不顾,也等于背叛张香玲。这是雷诺和曾虹的一致看法。
“也只是让她悄悄了解一下,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考验,朋友的考验。”雷诺补充说,友谊也是需要接受考验的。
“也是给她一个真正了解查良瑞的机会,她不是也对自己的感情存有疑虑吗?”曾虹知道,张香玲虽然和查良瑞结婚,却没有堕入“爱河”的情结。张香玲的冷静,让她和查良瑞之间的感情生活,抵达不了更高的浪尖。曾虹是个女人,女人的心更细腻更敏锐,她也更体贴张香玲,从香玲开始接触查良瑞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这一点了。
由此,张香玲开始某种感情之间的“间谍”生活,心甘情愿地成了曾虹、雷诺与查良瑞之间一名间谍,做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灵冒险和人性探索。
一个“谍影”开始出现,影影绰绰。张香玲真切地表现了那种局外人的感觉,像是把自己的鼻子贴在窗户玻璃上,看着窗外这样一个世界,很想成为其中一部分,但就是被隔绝在门内,而不能走出门外。于是,她就只好“跳窗户”了。
张香玲在曾虹的激发下,义不容辞地来到广州。良瑞绸布进出口公司欣然地接待了她。
“我回香港处理业务,在这儿只是路过,歇歇脚罢了。”她不想声张,也不想引起别人的疑虑。“当然,如果你们乐意的话,我也顺便查查账目,看看库房。”
“当然,账目是很明了的,你只管过目。”良瑞绸布公司吴总经理回答,他也得讨好查良瑞董事长的新欢。更何况,张香玲是查良氏集团名正言顺的第一副董事长。
而张香玲感觉到,吴总经理这种表面的真诚后面,藏着一层很深的隔膜,不知道是对她的不信任还是嫉妒,她当然也不会去挑开这层隔膜。好在吴总经理以为,张香玲只是过问财物,并不了解她是在了解布料走私,他没有这种联想的理由和思路。
张香玲大体查看了账目,她“一目十行”,忽略掉所有她并不需要的细节,只注意自己所关注的那些资料。在所有的账目资料里,张香玲没有查看到她所关注的意大利布料等进口布料的海关检验手续,也没有这些布料的海关报关单的批复件和相关文件,这就说明了曾虹所怀疑的走私问题是存在的。
张香玲略略看了看仓库存货,对吴总经理说:“那种意大利进口布料,是内地所急需的,要有足够的货源供应。”
“有,另外有仓库存放,货源充足,你要去察看吗?”吴总经理轻松地应对,他还以为董事长夫人为内地的供货着急呢。
所谓另外的仓库,在距公司较远又离海很近的地方,那是一个隐蔽的地下仓库,而它的外观却是一座豪华别墅,供人休假和游乐的地方。吴总经理问董事长夫人是否去察看,既是一种有掩饰的探问,也以为她想去那里休息几天。
“不必了,货源充足就行。”张香玲不想过多地涉及敏感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其实,她已经毫不声张地把情况搞清楚了。广州之行,使张香玲对查良瑞产生更大的疑惑。张香玲对查良瑞早就是那种既有认同,又有排斥的状况,现在更加上全盘怀疑了。可以说,张香玲自从和查良瑞认识那一天起,就在关注他,觉得这个人每一天都会有未知的东西,她之所以立即接受了曾虹的要求,也是因为曾虹启发了她进一步真正了解查良瑞这个人。
生活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张香玲觉得自己一夜之间老练了许多。
她后来就这些事情回忆说:“一个人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回过头来看,才发现开始那时候有多么幼稚。其实,我这个人是挺晚熟的。”
张香玲不得不马上去香港!她要发现更多,也觉得有更多东西等待她去发现。
张香玲到了香港,才知道查良瑞去了海外没有回来。她回到结婚的住所,回到和查良瑞共有的那个家——查良瑞在香港的老窝。她开始了她的“侦探”生活,每间居室的每条缝隙,她都耐心地去察看,不放过任何嫌疑迹象。张香玲终于在保险柜的底层,一个隐秘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封好的文件夹,找到了一份令她触目惊心的文件。
她不看犹可,展开文件一看,心情就糟糕透了。这份文件对张香玲来说,无异于一份来自地狱的死亡通知书,对她是一个晴天霹雳,轰击她的头顶,将她击晕了。张香玲苏醒过来时,浑身软弱无力,像是遭遇一场重病一般,她才知道人的心灵和生命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她复印这份文件,去香港公证处公证这份复印件:与原件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天空正在簌簌地下着雨,张香玲经受着小雨的洗涤。小雨,似乎是在给她的爱情和婚姻作最后一次默哀。当她清楚地了解这件事以后,一切已无可挽回。淋着小雨的张香玲,闭了闭眼睛,似乎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张香玲在经历过现实生活的各种光明和黑暗之后,决定要结束这段魔鬼制造的孽缘,由自己亲手来结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