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容纳十万人的体育场里座无虚席。歌迷们手持荧光棒耐心地等待着。忽然,舞台上灯光大盛,劲爆的音乐声响起,响彻体育场的每个角落。歌迷们瞬间沸腾了,纷纷站起来挥舞着荧光棒高喊:“梦歌!梦歌!梦歌!”呼喊声中,梦歌出现在舞台中央,手持话筒飙起通透嘹亮的高音。这是专门为喜爱他的歌迷们而创作的歌曲,感谢歌迷们这一路对他的支持和陪伴。梦歌唱得激情四射,那一声高过一声的高音,是他发自心底的呐喊,像要把心交出来送到歌迷的手上。歌迷们听得情绪沸腾,不停地大声地喊着梦歌的名字,来表达对梦歌的喜爱。在歌曲的最高潮处,在整首歌曲的最高音处,忽然传来了撞门声……
是的,撞门声。这激动人心的场景只是梦歌心底的一个梦。他没有话筒,手里拿的只是一个报纸卷的纸桶。他没有舞台,脚底下踩的只是客厅里摆着的茶几。但他是真的在唱,而且是卷起袖子卖力地唱,身体还保持着发力时后仰的姿态,但是脑袋却看向了门口。
文清站在门口正看着梦歌,母子俩大眼瞪小眼。梦歌的嘴巴忽然咧出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眼睛也笑成了一条缝,连眼睛都找不到了,嬉皮笑脸地“嘿嘿”地笑了两声跳下茶几。
文清摇头叹气地把包挂到了门口的架子上,又把羽绒服脱下来挂了上去,然后不以为然地看着梦歌,语重心长地教育梦歌:“杨梦歌同志,我再劝你一句,歌手能有几个呀?趁早收心吧。”
“文清同……”
看到文清凌厉的眼神,梦歌吓得后退了半步,把“志”字生生咽了回去,又“嘿嘿”笑了两声,小心翼翼绕着文清跑到了厨房里。文清叹着气弯身换拖鞋。梦歌又风一般地端着菜从厨房里跑出来。文清惊讶地看着梦歌,刚想开口询问,就被梦歌抢了先。
“有梦想才有实现的可能嘛。梦想是成功的第一步……”
梦歌把菜放到茶几上,准备长篇大论来阐述他的观点。可文清却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兴趣,甚至是抵触,出言制止道:“打住打住,这种车轱辘似的讨论没个头儿。”
被打断了话头,梦歌显得意兴索然,歪了下嘴耸了耸肩表达了些许不满,又赶紧跑回厨房去拿碗筷。文清趁此机会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梦歌,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连饭都做好了?”
梦歌拿着碗筷出来“啪”地放到茶几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撅着嘴巴皱着眉头回答道:“被炒了。”
文清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撸起袖子摇着头走进了卫生间,边走边无奈地说道:“本事了,一年半被俩公司炒。”
梦歌撅着嘴耸耸肩,无辜地说道:“谁让您儿子正直不做假账呢。”
文清站在镜子前洗手,听到梦歌的话,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镜子中,文清的眉毛深深地纠结着。她不止是为梦歌的前途担忧,她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一份自责。梦歌毕业后本可以选择留在北京,但是,为了让她不孤单,梦歌放弃了有更多发展机会的北京,来到四川。转眼一年半过去了,失去丈夫的痛苦已经渐渐平复,是时候让梦歌回北京了。文清不希望自己成为儿子的绊脚石,他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做这个决定是痛苦的,慢慢长夜独守,会撕裂刚刚愈合的伤疤,但是,作为母亲,她必须这么做。
梦歌不知道此刻文清的愁肠百结,但是,他的心情也不好过。从回到四川的那刻起,梦歌一直都生活在迷茫中。有工作的时候还好,繁忙可以让人少思少想,甚至不想,现在没了工作,人闲了下来,这种迷茫的感觉空前的强烈。人如果没有理想,浑浑噩噩本能的度过也不觉得难过。人一旦有了理想而不能去追,就会觉得人生没了意义,白来人世走一遭。
梦歌喜欢唱歌,他想象的未来是成为一名歌手,时时刻刻和音乐相伴。至于成为歌手的途径,就像来四川之前那样,在酒吧唱歌,磨练唱功保持状态,然后有机会就去参加一些唱歌比赛,让音乐人或是唱片公司看到自己。很多著名的歌手都是从酒吧走出去的,证明此路是可行的。梦歌对自己有信心。他在大四的时候就拿过校园木吉他唱歌比赛的冠军。他对自己的声音很自恋,认为上天赐给他这吧好嗓子就是要让他唱歌给更多人听的。他不能辜负。然而,他不敢说出口。
在爸爸杨哲刚刚检查出肝癌的时候,吉他老师推荐梦歌去一家酒吧唱歌,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梦歌了解文清,知道作为高知分子的她是很看不上酒吧那种复杂的地方的,所以在给文清的电话中先是谎称自己找了份家教的工作,然后又抱着一丝侥幸试探着说自己本来是想去酒吧唱歌的。果然,文清当时就把梦歌大骂了一顿,说大学生去酒吧唱歌掉价,让梦歌想都别想。
那个时候梦歌不忍心刺激文清,这个时候他同样不忍心。梦歌现在是文清唯一的希望。他不想让她失望。杨哲去世的时候,文清受不了打击,曾经想要自杀,直到梦歌把那一瓶安眠药吞到了嘴里她才放弃。梦歌也怕文清再做傻事。
两人各怀心事地吃着饭,一直无话。
第二天,文清上班刚走,梦歌就给北京的好朋友卷毛打电话。他必须找人诉诉苦,不然他会憋死。可是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梦歌叹了口气放下电话。一抬眼,看到展示柜里摆放的奖杯,心里更加惆怅了。
梦歌走过去小心翼翼把奖杯拿出来摩挲。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唱歌比赛拿到的奖杯。第一次比赛就拿到的冠军奖杯。这是他的骄傲,也是爸爸的骄傲。那时候爸爸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但是,梦歌在北京上学,不能在四川陪爸爸。梦歌把奖杯和比赛的录影带寄回了四川。每次朋友来看爸爸,爸爸都要把奖杯拿出来显摆,然后非拉着朋友看梦歌比赛的录影带。每次看着录影带他都会笑着说:“你看他表情那么严肃,准是忘词了……笑了笑了,词儿记起来了。”那时候爸爸别提多开心多骄傲了。这个奖杯和比赛的录影带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梦歌陪伴在爸爸身边。
想起录影带,梦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比赛现场,忍不住想要回味,于是找出那盘珍藏着的录影带放了起来。
好青涩。梦歌忍不住笑了起来。仅仅过了两年,梦歌就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也许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吧。不过心态不太好,又经过生离死别,人消沉了许多是真的。好紧张。虽然表面上看着还算淡定,但只有梦歌知道那时候他自己是多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当然,还有爸爸知道。好稚嫩。那时候爸爸还在,对生离死别他还没有更深刻的体会,所以唱不出歌曲中那份伤感。如果是现在唱……
梦歌忍不住拿出吉他弹唱起来。虽然手生疏了许多,声音也因为练习得少而有些控制不住音准,还有些抖,但是歌曲里的情感却体会得更加深刻了。如果这个时候再去比赛,梦歌自信会表现得更好。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卷毛把电话打了过来。梦歌还没开口,卷毛倒连珠炮似的先抱怨了起来。说自己可怜哪,大早上就爬起来做糕点,晚上很晚才能休息,天天睡眠不足,可是身体并没有因此瘦下来,反而因为天天品尝甜点开始爆炸式地增长,不复往日的健美啦吧啦吧啦的。
梦歌取笑卷毛:“那你还干这个?干脆回东哥那唱歌得了。”
卷毛无奈道:“开面包店是苏西的理想,我哪敢不从啊?”
梦歌:“为了成全她的理想放弃自己的理想,你也太伟大了吧?”
卷毛叹了口气道:“谁让咱是追求一方,人家是被追求一方呢。”
梦歌:“为了爱情放弃理想,你不后悔吗?”
卷毛:“不后悔。咱的理想太遥远,可能一辈子都实现不了。但爱情就在眼前,我当然要先抓住眼前的了。再说了,我也没有你那样的好嗓子,放弃了也不会觉得太可惜。你呢?不能唱歌很郁闷吧?”
话题引到了梦歌身上,梦歌深吸一口气,准备大吐特吐苦水,可是还没等梦歌开始,就听电话里一声高音炮传来,“卷毛,黄油!”卷毛赶紧结束了通话。梦歌拿着话筒好一阵愣神。缓过这口气后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咋咋呼呼总觉得自己全天下最man的卷毛,竟然被女朋友收拾得如此服帖,当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想起当初两人因音乐结成一对“怨友”,又因音乐而成为“挚友”并肩参加唱歌比赛,如今却都放弃了梦想,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