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惠觉得自己像一本书被张大东打开了,以前的男朋友只是抚摸了一下封面,一目十行。张大东是-个刻苦钻研学识渊博的教授,钻进书本就不想自拔,几乎每个夜晚都过来夜读。在最初的几天疯狂过后,范家惠产生了幻觉,有一天张大东如饥似渴,正汲取知识的营养时,范家惠-把推开了他,说,门外有双眼睛。张大东一心只读圣贤书,说,谁?范家惠说,王秘书的眼睛。范家惠还没来得及换大门门锁,王秘书是有钥匙的。张大东很不情愿地放下书本,在每间房搜了一遍,哪里都沒人,范家惠说,反正我觉得她在这屋里。
有意思的是范家惠觉得那双眼睛是王秘书的,按理说她要担心也应该担心范青梅。
张大东不想范家惠的情绪影响他读书,孟母三迁,张大东N迁。-会儿在这家宾馆开房,一会儿在那家宾馆开房。范家惠不愿与张大东在宾馆同时进出,一个老男人一个小姑娘,明眼人一看就看出猫腻。进去是张大东先开好房,然后短信通知房间号码。出来时是范家惠先走,规定张大东半小时后才准退房。就这样,范家惠还常常临阵脱逃,说前台服务员看着她笑,笑得她心虚。张大东说,笑话,人家服务员不朝顾客笑,难道朝顾客哭?
范家惠不想与张大东继续下去,赶走了王秘书她已达到目的,想不到的是她身不由己,脑子里下决心撤,可身子贪恋,屁股决定脑袋了。新鲜劲过去,范家惠的脑子还是清醒了,一旦真要被人发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范家惠决定疏远张大东,几次下来,张大东也有察觉。好在张大东选修的科目多,有读不完的书等着他攻读。
范家惠发现了张大东和王秘书的关系后,也曾当面向姑姑报告,劝姑姑出手。那天晩上聚餐,是姑姑请范家的人聚会,这种聚会每月-次,相当于例会。几乎所有进城打天下的建筑队开发商,最初都是父子兵夫妻店。有点发展了,夫妻双方的亲朋好友自然加入进来。规模大了,亲友都进入管理层,所谓任人唯亲。亲友当然不会-团和气,有的是老板这边的,有的是老板娘那边的,时间长了,明显形成两个方阵。两边争斗,常常引发老板和老板娘的矛盾,相比较而言,老板娘的方阵往往是弱势,因此更为团结。范青梅退居二线,范青梅可以自己受委屈,但是不能让范家的亲友受委屈,更何况,正是通过亲友聚会,范青梅才能时刻掌握公司的动向。范家惠去得早,包厢里就姑姑和老黑叔在。家惠说了在宿舍的遭遇,姑姑只说了声是吗,没有下文。倒是老黑叔火了,猛地站起,说,姐,他姓张的太欺负人了,钱烧得他不认得自己是谁了,明摆着这是欺负你娘家没人,你发句话,我明天就带人砍了他,撕了那姓王的骚货。姑姑说,放屁!你去砍他?你先把自己砍了。你姐夫他惹花拈草,至少他守着公司,守着我和可力。你呢,你才赚几个钱,离婚都离了三回了,要是换上你坐这公司,怕是离了十回八回不止。-番话说得老黑叔气也没屁也没了,蔫了。
范青梅反倒护着张大东护着那女人,可是,她发现了张大东和家惠的丑事,完全换了个人。
范家惠在公司,张大东总是有机会,有一次竟然关上办公室们,在办公桌上把她办了。范家惠决计离开公司。她跟老爸要了十万,加上自己积余的工资,在光明街开了家鞋店,鞋是厂家先供货后付款,钱主要用在装潢和租金上。鞋店生意不错,范家惠觉得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张大东想不明白范家惠是怎么了,打听到她店址,给她钱,她不要。时常来店里转悠一下,范家惠不招呼他,也不赶他走。
范家惠要过自己的日子了。可是有-天她进货回来,下了出租车,楞住了。几个大汉抡着大锤冲进了她的店,砸烂了玻璃柜和那些样品鞋,响声过后,她雇的营业员尖叫着跑出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围过来,没人敢阻拦,她站在那里,好像也是-位看客。几个大汉走出来,为首的是老黑,她愤怒了,一把抓住老黑的衣服,说,为什么,为什么砸我的店?老黑正要使蛮,见是家惠,说,是你的店?砸错了,砸错了,姐,怎么会是家惠的店?范家惠循声看去,范青梅走了过来,没开口,将-叠照片砸到她身上,迎面给了她一个耳光,说,没错,砸的就是这小婊子的店,这店没有一样东西是干净的,砸光了干净。
老黑不知道怎么办,这俩女人,一个是姐,-个是侄女。
范家惠恶狠狠地说,范青梅,你会后悔的!
范青梅当然不后悔,她回去就坚决提出了离婚。一千个女人勾引自己的男人她可以视而不见,世道就是这个世道。但是自己的亲侄女勾引自己的男人,这是灭天理,不是她一个人的耻辱,是家族的耻辱。范青梅怎么知道的?传说有两个版本。一种说法是范青梅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是个女人,说,看你可怜,免费提供-个信息,狐狸精出没,但这回狐狸精姓范,不是外人,是你精心家养的小狐狸精。如果这事属实,范青梅第-个怀疑是王秘书干的。第二个版本是范青梅正在逛街购物,两个营业员聊天,-个说,二奶街上新开了一家鞋店,正招营业员哩,门前贴的广告上开出的工资不低,听说是大东公司老板包养的女人。-个说,这女的好运气,傍上张大东,就不必担心没好日子过了。范青梅听了,说我正要买鞋,麻烦你告诉我这鞋店在哪里。光明街原来叫二奶街,范家惠后来才知道,这条街上开店的老板大多是被包养的女人,光明街号称光明,却不正大。范家惠认为第-个版本可靠,因为范青梅那些照片拍的镜头都是她和张大东在宾馆的照片,范青梅是早就雇了私家侦探了。
张大东觉得这事对不起家惠,这鞋店还真没用张大东一分钱。张大东说,这都是我害你的,损失我赔。范家惠说,赔,你当然得赔,现在不是赔不赔的问题,我要嫁给你。张大东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张大东那几天焦头烂额,范青梅铁了心要跟他离婚,请了多少人出面做工作,范青梅都只说-个字,离。公公婆婆进城苦苦求她,她也不改口。范家惠说,她不是说我出了先人的丑吗,我就把这丑出到底。她把我弄得癞头臭遍三条巷,我何必还盖个帽子遮着捂着,我就顶着满头脓疮,恶心她。
两个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人,张大东没办法挡得住。话说回来,旧墙倒了有新墙,房不会坍。
范家惠婚后不肯回公司,她还是把鞋店继续开了下去。范家惠心里赌着一口气,范青梅,你有本事再来砸我的店,你砸一回,敢砸第二回吗?我范家惠还真不是你嘴里的狐狸精,我自己养活自己。
但是赌气可以赌-天两天,赌一年两年人还是撑不住,轮胎再好那胎里的气也有泄的时候。范家惠和张大东毕竟是两股道上跑的马车,时间一长,就走的越远。有一回外出度假,俩人去了海南。应该说,张大东待范家惠不错,老夫少妻,张大东在夜晚抚摸着家惠年轻的身子,常常以为怀里是当年的范青梅,心里也会羞愧。范家惠不要他一分钱,范青梅跟她过日子也从不多花-分钱,想想自己阅人无数,也只有范家这俩女人这般硬气。张大东不想亏待这孩子,吃住都挑贵的,住店住在五星酒店。问题就出在这里,早晨吃自助餐,范家惠三口两口就饱了,张大东胃口也不大,起身陪她撤,隔壁-位客人拦住他,指指他面前的盘子,盘子里还装着满满尖尖的菜肴。张大东说,我吃饱了,不要了。客人看了他一眼,伸出中指朝他摇晃。出了餐厅,他问家惠,那小子朝我晃手指做什么?家惠说,鄙视你,浪费可耻。这其实怪不得张大东,从小在老家筑圩,生产队-桶饭-桶菜,每个人都抢着把饭菜堆到撞鼻尖,只是个下意识。范家惠大步朝前走,张大东撵都撵不上,好像他张大东刚才是做小偷被抓住了,丢人了。下午雨天,本打算去海边游泳,只能改在宾馆游泳池划拉了。宾馆泳池的水看上去比海水还绿,清澈,因为雨天,很多人也来了这里。俩人都在水边长大,连游几个来回,别人都羡慕地看他俩。正歇口气,忽然,张大东面前涌上了一股血红的水柱,家惠问,这怎么回事,张大东脸色变了,低声说,不好,我尿血了。泳池的管理员马上发现了,指着张大东说,你,上来,罚款-千元。到了管理员办公室,管理员说,朋友,你刚才在池子里撒尿了。张大东说,罚款我交,我尿血了,先帮我找医生。管理员说,用不着找医生,我们游泳池的水中放了东西,遇到了尿水,水就呈红色,专门为了对付你这种不自觉的人。张大东放心了。
张大东这样的人,习惯了把工作做在桌子下面,总以为偷偷摸摸的事没人知道,想不到在这里露馅了。
张大东回到房间,范家惠人和旅行箱都不见了,她一个人奔机场回南京了。
范家惠对这个男人绝望了,这个男人从小在她眼里是-尊雕像,伟岸,要仰脸看他,即使有-些鸟粪,有-些污点,她也能原谅。现在在她眼里,-天天风化剥落,几乎要成为地上的一堆泥巴了。张家惠搬到店里住了,除了打点店面,她的时间又回到网上游荡。范家惠不是范青梅,听说范青梅办公司了,办得红红火火,赚大钱了。范家惠这种女人,钱是需要的,但是钱又是次要的。范家恵找到张大东,提出分手。张大东说,你这孩子,你以为结婚离婚是游戏吗?张大东不肯离,也不骚扰她,这事拖着拖着拖下来了。
网络上的世界是丰富的世界,跟许多寂寞的女人-样,范家恵也有了-位知己男网友,联系-年多了,范家惠决定进-步发展下去。男网友是个律师,业余写诗,打动范家惠的就是他写的-首诗,如下:
巨大的浪费
那些为了一时欢快
而建立的感情
像为死亡而建的巨大陵墓。
人们以后发掘盗采那些
零散而碎裂成残片的陪葬品
它们闪着狡黠的光辉。
在每一次和西下的夕阳
谈过之后
我都注意到它的脸色在渐渐改变
先是变红,变淡
又逐渐变浓
最终结成硬壳色。
当你满身疲倦
披着满身目光的擦痕走回
我依然觉得你是一个制作中的谜
是我在寻找添加谜面
我却不知道谜底。
我们总是生活在
无休止的思索中
像在有明亮灯光的房间里
擦拭墨镜片
擦啊,擦啊,这真是
巨大的浪费。
这首诗让范家惠决定嫁给他。她不想再浪费自己。诗歌这玩艺在我们这时代没有灭绝,大概是因为女人还需要它,范家惠这样的女人还需要它。但范家惠认定自己不是一个乱来的女人,她必须先离婚。成事要天时地利人和,结婚如此,离婚也如此。张大东以前不肯离,说不定是怕她也分一次他的财产。现在公司举债,他大可放心,总不至于分给她一笔债务。她又-次去找张大东谈离婚的事,张大东正在电话里骂人。放下电话,张大东两眼血红,像一条斗败了的公牛,他哀求说,公司正在最危险的时候,资金链断了,能不能等我过了这个坎再谈这事?范家惠说,不能,你资金链断不断与这事无关,我反正不要你-分钱。张大东说,你等不及,是不是有男人了?
范家惠点头,说,有了。
张大东似乎早就想到有这-天,说,我不怪罪你,你有你的生活。只是我落难的时候,你暂且缓-缓,不要雪上加霜。
张大东颓然倒在椅子上,他头顶仅剩的几缕乱发像衰草耷拉下来。就在这时,她决定去找范青梅。所有的恩怨都与她无关了,既然打算抽身而退,就无所谓低头不低头了。
现在,她开车行驶在赴皖南的路上,男网友生活在皖南的小县城里,这是-段冷清的高速公路,车辆稀少。范家惠打开音乐,海潮般的音乐扑面拥抱了她。她握住变速档,加档,再加档,她感觉自己在飞翔,她握着皮质的手档,柔软而坚硬,肉感而充实,她的手不舍得离开,身体里升起了-股热潮,奔突,奔突,热了她的乳房,温了她的肚脐,烫了她的小腹,终于,终于让她沸腾了,她肆无忌惮地发出了呻吟。
有单身女网友告诉她,独自开车,驰骋在宽阔的大路上,心无旁鹜,能带来高潮迭起。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