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歌女惊慌失措,想找一处漏洞逃脱,怎奈他们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那架势,对方至少也有五十来人。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在场的男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众人联手与黑衣人交锋的话,先不说能不能活下来,若是侥幸逃脱的话,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他们的敌人可是闻人世家,这是每一位百姓都不愿招惹的对象。
但是,横竖都是死,唯有放手一搏了。众男子不由纷纷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他们有兵器的拿出了兵器,没兵器的则将边上的酒碗拿在手中充数。
战事一触即发,要么死,要么苟且偷生。
场内,死一般的寂静,静的可听见心跳加速之声,静的可听见冷汗滚落之声,静的可听见窗外风絮之声。
气氛虽是紧张,但阿野嘴角边却还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纯真而又无邪的微笑。
似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紧紧抓住这丝微笑,这不是他对自己的安慰,而是对明日阳光的渴望。
渐渐的,他这抹微笑点点扩散开来,他笑出了声。
爽朗而又亲和的笑声,仿佛是黎明的第一道暖风之声。
众人凝视着阿野,虽不知他为何而笑,但他们却被他的微笑所感染了,心神也渐渐放松了起来,他们忽然发现这少年竟是那么的可爱。
这就是微笑的魅力。
窗外冷风袭来,透进了阿野的身心,但他并不觉得寒冷,他觉得今天的夜风舒适极了。
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窗外的月光恰巧照了进来,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背影文弱却又坚挺,他的神情坦然却又坚毅。
仿佛他随意的一个转身,明月就会归心,天涯就没陌路。
他眉头一挑,淡笑道:“闻人公子知书达理,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贬下身份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动粗?”
听此一言,闻人厥冰冷的面色才渐渐舒缓了起来,心想,自己此番做法,有辱门面,确实说不过去。
想到此处,他冷哼一声,笑道:“算你有眼识泰山。”
随即,他又向黑衣人们使个眼色,吩咐他们先退下。
待到黑衣人们渐渐散去之后,众人这才舒缓了一口气,他们感激地望向阿野,想不到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如此有气魄。
虽是如此,可闻人厥似乎还未散去心中那口怒气,他冷笑道:“放过你们可以,但这小子侮辱了在下,我却是饶不了他的。”
众人听言自己能侥幸逃过一劫自是高兴,可旋即又想到了阿野的安慰,心中又是一阵惆怅。
久未言语的楚人,此时却是踏前了一步,对闻人厥软语央求道:“公子,求你放过小野……我、我必会感激你的。”
望着楚人出水芙蓉的模样,闻人厥心中一软,可他又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受过的屈辱,当下心又狠了下来,嗤笑一声,道:“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这小子今日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
这时,闻人厥边上的那位少年却忽然凑在他的耳边细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语过之后,闻人厥点了点头,向众人笑道:“我弟弟正好缺个书童,我看这小子虽然油腔滑调,但却也算聪颖,做我弟弟的书童也是勉强可以的,想必诸位没什么意见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闻人厥虽是占时不会伤及阿野,可若是将他带回去,之后的事情又有谁会知道呢?
虽是如此,阿野却毫无慌乱之意,他将目光投向那个少年,笑了笑,道:“好啊。”
那少年看见阿野望向自己,却是马上转过了头去。
众人实在想不到阿野竟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了这个请求,一时又是担忧又是不解。
楚人脸色忽然发白,凝视着阿野,悠悠道:“你、你真的要走?”
阿野自是知道楚人在担忧自己,但却依然肯定地点了点头。可他又怎么会明白,这份担忧中又带着多少回忆与不舍呢?
看见阿野坚定的神色,楚人的娇躯忽然一阵微颤,明眸不经意间已红润了起来。
阿野看在眼里,心中一酸,踮起脚来,摸了摸楚人光泽柔软的秀发,笑道:“楚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楚人凄美一笑,事到如今,她知道现在说再多话也是改变不了这个现实的,此刻,她唯有静静地凝视着阿野,仿佛这一眼,便是最后一眼。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那些与阿野朝夕相处的歌女们一时难以接受,虽然他只是一个小男孩,可他却给她们带来过太多的欢笑,她们含着泪水恳求闻人厥,希望能将阿野留下。
阿野望向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洒然一笑,道:“就算他不带走我,我迟早有一天也是要溜出去的,以前我就逃出去过好多次,要不是红娘把我逮回来,我早就不在啦。”
说罢,他含笑凝视着站在一旁的红娘。
而往日凶巴巴的红娘,此时却犹如魂飞魄散般,呆立在一边,她的思绪飞转,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如梦似幻的夜晚。
那一夜,有个神秘而又陌生的男子磕磕绊绊地闯到了这一幢楼里。
他血肉模糊,他遍体鳞伤,可是他怀中却紧紧地抱着个哭啼的男婴。
他将怀中男婴递给了红娘,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一命呜呼。
虽然只是片刻的时间,但红娘却莫名地接受了一个新的生命,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愿意接守这个生命。
也许是因为他那道绝望而又恳求的眼神吧!
她甚至已经忘了那男子的模样,但她却依然记得他流淌着幽绿色的鲜血。
亮闪闪的血,热腾腾的血。
红娘明白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迟早有一天会远离,但她却想不到这一天竟是来得那么早,早得她的生命中已经无法将他淡去。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一道牢固的枷锁渐渐脱去,她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忧伤。
一滴凄美的泪水自她脸颊上缓缓划下,在地板上渐渐化开,泪水的镜面里倒映的却是她无限的回忆。
阿野注意到了红娘神情上的变化,心中忽然一紧。
最令人厌倦的时光,莫过于离别,他不知道这次告别会持续多久,但他希望越快越好,也许下一秒他就没有勇气离开了。
他笑了笑,忽然跪了下来,跪在别黎楼内,跪在红娘面前。
他磕了一下头,乌发凌乱,道:“第一下,拜你养育之恩。”
他磕了第二下头,眼角湿润,道:“第二下,拜你教导之恩。”
他磕了第三下头,血溢额头,道:“第三下,拜你逐我之恩。”
听到前两句,红娘泣不成声,可听到第三句时,红娘却忽然止住了眼泪,因为她明白他第三句话的意义。
她拿出白绢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笑骂道:“从今天起,阿野就在别黎楼内除名。”
阿野站了起来,笑道:“遵命。”
红娘拧了下他的耳朵,呵斥道:“臭小子,笑什么笑,还不快滚。”
阿野摸了摸滚烫的耳朵,哈哈一笑,道:“行,行,姑奶奶,我这就走啦。”
两人的对白虽是滑稽,可众人怎么会不明白他们心中的痛苦,众人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但他们明白这个时刻不能流泪。
连一边的闻人厥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愧疚之情,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他虽是飞扬跋扈,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他心中一阵叹息,可脸上却依然一副高傲的样子,冷笑一声,道:“走吧。”
阿野微微一笑,道:“你们先在外面等我。”
闻人厥冷哼一声,与边上那位少年向楼外走去,待到两人走远之后,楚人忽然走到了阿野的面前。
她憔悴的脸上虽有泪迹,可依然绝世倾城,她将系在腰上的丝带轻轻取下,递给阿野,嫣然一笑道:“你小时候经常哭着闹着要我这跟丝带,现在你要走了,我就将它留在你的身边,陪伴你吧。”
阿野收过丝带,想起小时候贪玩,为了一根丝带而哭闹的场景,脸上微微泛起了一抹红晕。
楚人眼光如水般温柔地打在了他的脸上,盈盈一笑,道:“原来小野也会害羞啊。”
阿野摸了摸后脑勺,从怀中掏出了一双绣花鞋,干笑一声,道:“这个给你,以后不要总是光着脚,会着凉。”
楚人收过鞋子,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欣喜,可内心却还是依旧凄凉,笑骂道:“野小子,你从哪儿偷来的绣花鞋。”
阿野无邪一笑,瞥了一眼红娘,凑向楚人娇嫩的耳朵,细语道:“我从红娘那偷过来的钱,给你买嗒。”
楚人咯咯一笑,可旋即又想到两人即将分离,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从小到大与阿野相依为命的岁月记忆在这一刹那自脑海中一一浮现,她压住了心中的忧愁,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轻轻抬起双手,温柔地抚摸着阿野清秀的脸庞,一股热流沿着掌心传递到了她的身心。
她轻轻一阵叹息,默然片刻,悠悠道:“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阿野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当然。”
随即,他望向众人,微微一笑却不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踏出了最后一步。
这一笑,却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众人凝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犹如海浪般难以平静。
为什么尘世间的变化,总是如此之快呢?
有时候,也许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分,有人离。
今日花凋明朝开,可人离了,又何时归呢?
人去似楼空。
……
这一年,正道大昌,魔族四起,凶兽不平。
而这短暂又荒唐的一天,却是重重的翻开了历史的一角。
前路迷茫,尚是少年的阿野,又即将展开怎样的一段路途呢?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