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过了半个时辰,我们终于到了花角说的三字路岔口。
我叫大胡子将马车往右边去,大胡子总是很听我的话,不管我做什么都不问理由,只照我说的做。我曾对他说笑似得道:“大胡子,你有一双和我家雪兽一样的眸子,湛蓝漂亮的眸子,若不是因为你比它知事多了,我真是会以为你是雪兽化成人形来的呢!”
花角自为我们指了路后,便坐在右边的软座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倒是像极了一个与家人走失了的孩童。
我冷眼瞧她在暗地里的小动作,也不揭穿,全当做不知道了。
小物知道我们要去贼窝去,一直很是不安,总总问我:”姐,那贼窝里那么多贼,就凭咱们几个成吗?我不是很能打架的。”
我听小物说完后,大胡子的肩就开始颤抖起来。我当然知道以大胡子的功力,不用偷听便就可知道我们说的话了,只是甚少看见他这般偷笑。大胡子的性子像姥姥,是极爽朗豪放的,若他想笑,定是哈哈笑得听着的耳朵都要发疼的,哪能像这般。
马车自往右驶脱离了官道,路便变得崎岖不堪了。近日来甚少下雨,小路上尽是灰尘,我因怕马车里进灰,便唤小物同我一起,将窗帘齐齐放下,将门帘半卷,只堪看到大胡子一半的背罢了。又因是小路,树的低枝繁多,抽打在马车上,一时前进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过了一会又听到外面大胡子的低咒声,想来是大胡子一时不慎,被矮枝抽了脸。
我见苏诀倒是坐得稳稳地,屁股仿佛被粘在了软座上了似得,于是好奇问他:“小世子,你怎么不怕呢?”
苏诀转过脸来看我,有些莫名其妙,问我:“怕什么?”
“山贼。毕竟我们人少势弱。你不怕又被他们抓到,责你漏密,将你打了怎么办?”
苏诀倒是少年轻狂:“他们敢!我可是蜀国世子,我父亲是蜀国王爷大将军!”
我轻笑:“那又如何,不是照旧抢得你这小世子只剩身里衣了?”
苏诀虽已二十,许是娇生惯养的,活得是犹如孩童般,竟是半点城府也无。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便赌气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这时小物从柜子里拿了个糕点递到花角眼前,花角这才抬头冲着小物感激一笑,接过糕点开始吃起来了。
我将装着小点心的碟子往苏诀那边推了推:“等下还有事要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
苏诀也不客气,伸手就拈了块绿豆糕。小物见了,也伸手抓了三块,送到花角面前,示意她吃。
我看着小物孩子气的动作,只轻叹了口气。
这时,马车停了,马车外面又传来大胡子的大嗓门:“分岔了,往哪走?”
我探身,一把将门帘高高撩起,看到马车正处于一条狭小的山路上,前头分了两条路,一条往上去了,另一条依旧逶迤朝前。
花角和苏诀也随我一起探出身子,看着这两条小路。
花角没有犹豫,直直地对我道:“走那条往山上去的路。”我一挑眉:“我要的是去到山贼老窝的路,你确定是这条?”
花角眼睛都没有眨,果断地点了头,苏诀也在旁边附和点头。
大胡子回过头来看我,我看见他光滑的额头上有一条细长的红色印痕,知道是刚才被矮枝抽着留下来的。我看着那两条路一会,忽而又对着大胡子笑道:“胡子,你且进来喝口茶歇歇。”
大胡子自是没有异议,径直弯腰进来马车里。我暗地里扫了一眼花角,果然见她脸上现出一抹不容细辩的担心表情来。
我撩袍下了马车,先去瞧了花角指的往上去的山路,只见这路与平常山路无异,不宽,但也算不得狭窄,两边皆是高大的树木,枝冠粗大,叶子繁密,树影筛风,又看了地面,也不甚难行。
看完了那路,又转回过头看直行的小路了。却见着小路是比那边难走了,我又往里多行了一段路,便发现着路上虽也有高树盖顶,但路上的矮树矮枝也是不少,且越往里,路亦越窄,一径阴开,势隐蛇蟺之致。
看罢,我嘴角一勾,便往马车去了。
上了车,看见大胡子正与苏诀大眼瞪大眼,甚是好笑。苏诀见我上车了,仿佛见到了救星了般,直直到了我面前:“可以出发了吗?这里真是闷死人了!”
我含着笑意对着大胡子说:“不用改变方向,直走就是!”
花角猛地抬头看向我,不再干裂得厉害的唇微微颤抖着,但又见我眼神清明地看着她,顿时身子一软,整个人都似要瘫在了座上。不知是因花角服了药的缘故,我总是觉得花角的表情极是奇怪,麻木得不该是个孩子该有的,甚至有时被我刺激到,也只堪堪露出一抹扭曲的担忧。
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大胡子听我这么说,又拿起了水袋,大饮一口后,才放下水袋又驾车去了。
苏诀自听我说直走后,先是一脸不赞同,却又见我一副自信模样,这才恍然,当下便也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吃着他的糕点。
只小物几次期期艾艾地挪到我身边,想要开口,但又见那俩位没有说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我只全当不知,又出了马车,坐到了大胡子的身边。
大胡子斜瞟了我一眼:“这路难走!怕是再往前去,就须得下车步行了。”
我点头,示意知道了。我半靠在马车上,正值深夏,绿树葱葱,又有不知名的红花粉蕊开得正盛,我深深吸一口气,满鼻子的植物芳香,心情甚好,我俯身到大胡子身边说了几句话,大胡子听了,没有迟疑得便点了头。
我又直起身子来,朝着大胡子浅笑道:“天气这样好,竟没有酒,真是好煞风景。”
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娃娃!如这个时候有酒可还了得,只恐咱们这路也赶不成了,再好的风景物致都要被你搅得一团糟。”
我听了也只是抿嘴笑。
从定雪山上下来,我是很喜欢这山下的食物的,特别是酒,口感醇厚,绵甜净爽,又香气馥郁,久而弥香。却我酒量极差,酒品也不好,所以大胡子总是会禁我酒,可他越是不让我吃,我便是想吃。我也想着,等以后我回了定雪山,我定是要自己制酒来喝的。用新雪,用竹,用梅,用莲。等做出来了,就埋到天池旁。想来那等的酒,定是极美的。
我是越想越开心,因而又问大胡子道:“大胡子,你会制酒么?”
大胡子没有犹豫,直接摇头。
我想了想,大胡子好像也不如我这般嗜酒,不知道制酒也是对的。只以后去到了定雪山,就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弄了。
正想着,忽而大胡子将马车停了。我抬眼,但见又是一条分叉小路。
车里几个感觉车停了,也都出来了。我腿一伸便跳下马车,小物也跟着我下了马车,小声对我道:”姐,我去如厕。”
我点点头:“莫要走太远,有事喊我就是。”小物连连应下,便小跑着进了旁边的林子里去。
我回过头来看那两条小路,皆是山路,没什么大不同,只觉得一阵脑袋疼,又加之天热,于是更加烦躁。
我直直走到站在马车上的花角身边,认真对她说:“花角是吗?我明白告诉你吧,我是个大夫,此番便是去蜀国边城战乱之地寻我师父迦南鹤的。”
花角一听到迦南鹤这三个字顿时失去了章法,刚刚还垂在身边的手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身上的棉衣兜上,我见她这动作只是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