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姥姥方才阖了眼,一脸疲惫。她问我:“君儿,你可喜欢梅开?”
我握着古玉的手猛然一紧,垂下眸去,却又马上抬起:“姥姥,君儿不喜欢他。”
“为何?”姥姥睁开眼,看着我。
我强忍住心中的异样,故作平淡道:“梅开此人城府深,身世定不简单,他被雪兽救上山,在初见雪兽时竟毫无恐意,再说,他居然识得玉紫竹!”
“那你为何不拆穿他,为何不告诉我,让我将他送山下去?”
“我···”我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狡辩:“我又没有证据。”这话说得我自己都觉得心虚。
“你不愿他陪你在这定雪山上孤老一生,我说得可对?”
我一扁嘴:“反正说的,没说的,你都懂得,为什么还来问我?”
姥姥咧嘴笑了。
我闷闷得低下头:“我也想过就这样过下去,这样也不错的。但转念又想到,我这一生这么长,何至于就想到那么长远的事了,日子总是要一天一天得过,谁会知道明日又会发生什么变故,事情也许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就变得面目全非。梅开尚年少,他可能还不能真正明白,一旦选择待在山上,他将面对的是什么。”我又抬起头来,很是认真地对姥姥说:“姥姥。我甚至不能说服自己:将会有个人,他会为了我放弃一切,只要待在我身边便就满足。姥姥不会有那个人的,我不能毫无愧疚地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姥姥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头:“君儿,就如你所说,我们都不能预料到将来的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去迎接。这定雪山也未必是你的归宿。君儿,你要相信自己。”
我微微一笑,待在那里不一样呢?说不得定雪山比俗世更适合我呢?
良久,姥姥又开口了:“君儿,扶我躺下吧。”
我忙抽出姥姥身下的枕子,又小心扶她躺下。
“要讲的我已经讲了,没讲的须得你自己去解,君儿,你已经是旧影珑的珑主了,你要记住。”
我一怔,而后又点点头道:“姥姥,幕君记住了。”
“罢,夜也这么深了,你回去吧。”姥姥看着我,笑着对我道。
我点头,这才起身,却不想跪的太久,双脚酸麻,我不敢让姥姥看出异状,于是对姥姥说:“我帮你把灯灭了吧?”
姥姥闭了眼,点头。
我将烛火灭了,这才一瘸一拐地去取了衣架上的雪裘披上,在即将推门出去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姥姥情绪不明的声音:“君儿,后日,你来送我上起灵台吧。”
我听得莫名,姥姥从来没有叫我去过起灵台,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排斥我去到起灵台的。我只是应下,推了门就出去了。
拿起门边的竹伞,撑起,刚出了院子没几步,我突然脚步一顿,眼泪没有知觉地流下来了。
起灵台,是历来珑主死后的置棺之地。
姥姥,这是让我后日来送她离开了。
天极寒,被泪水打湿的脸,风一吹便如刀子割般地生疼。我也顾不得了,我只是盲目地往前走,心中思绪纷纷,一时想到姥姥昔日的音容,又转念想起刚才姥姥似解脱似不舍的表情。左脸的印记又传来让人生起鸡皮疙瘩的瘙痒,我努力压制却如何压制不了。
我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了,我一边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崩溃地想:什么人终有一死!什么解脱!这都是狗屁!什么都不是!姥姥死了就是死了,我再也见不着她了!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着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了!
我哭得浑身抽搐,无力得蹲跪在雪地上,心中绝望地不知如何自处。
这天地如此宽广,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那个属于我的老人,她没有了。我以后该和谁去撒娇?该去和谁无赖?该告诉谁我心中的小心思?
我抬头看着无边黑夜,空中的雪花簌簌地落到脸上,我欲哭喊,却哆嗦着嘴唇,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人是不是就在失去依靠的一瞬间就成长起来了。
几经哽咽,我逼迫着自己压下满腔伤心欲绝,拭干了泪,摇摇站起身来举步离开。
穿过紫竹林,在珑洞外,我遇到了梅开。
少年如玉,身披一袭白色狐毛披风,长身玉立,清冷如天上皎月,傲傲如山间孤梅,及臀的长发在冷风中肆意扬落,绝美的脸被毛领子遮去了一大半,那双如绝世美玉的眸子却在这冬夜里熠熠生辉。雪地上照着月光,竟是衬得他如同欲飞的仙人,那般可望而不可即。
看见我从紫竹林出来,愈走愈近,他迈着修长的腿,到了我面前,微微弯下腰,将我手中的伞接过去,双眼与我平视。
他的眼里映着我的脸,我不说话。
他伸出玉般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刚才听见你哭了。”
我失神地看着他如此亲昵的动作,他离我极近,清澈的美眸中倒映出我半边如天仙半边如鬼魅的脸,我一惊,连着倒退了几步,微微别过脸避开他的眼神,胡乱地“嗯”了两声。
他似没有料到我的躲避,手还伸在半空之中。
我摸了摸自己未束的发,嘿嘿假笑。梅开敛下脸上的笑容,语气关切地问我:“君儿,你还好么?”
不问尚安,一问便撕破了我所有平淡的伪装,我眼睛又是一酸,强扯出一抹笑容:“我能有什么事?我?嗯!我很好。”
梅开无声叹气:“幕君,不想笑就别笑了,真的很难看。”他的眼睛了有着不容我错辩的疼惜和失落。
我听了,便一下子垮下脸。我也不想这般强颜欢笑,脸上的肉抽搐得我很不舒服:“后日我会和姥姥一起去起灵台上了。”
梅开垂眼,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眼底的神色:“你们要多久下来?”
我看着被他拢入衣袖只留在外面一点的指尖,那指甲形状完美,干净洁白。又听到他问我,我只道:“我也不知道,总是要几天的,你若无聊了,便去找找雪兽吧。”
梅开点头应了。
我看了他一眼:“梅开,姥姥问我,是否心悦于你。”我将扫到脸上的细发别到耳后:“梅开,我说没有。”说罢,我便抬脚朝珑洞走去,梅开举着伞,任由我从他身边走过。
就在我即将走入珑洞之时,梅开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银卿对吗?”
我顿住脚,背对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梅开,你该有个繁盛的人生,君非池中物,我不知道你来定雪山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这两年多来,你并未伤害我和姥姥,所以,我相信你。在我去起灵台的这几日,你好好思量一下,是否还要留下来。”说到这里,我心头一疼,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想下山,我便让雪兽送你下去。一旦你选择了留下,那么,我就永远不会再放你下去了。姥姥那里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反对的。”
说罢,我便踏入了珑洞,按下洞内的一处机关,一扇厚重的石门就这样轰然落下,顿时就将洞内洞外隔成两方天地。
我将身上的雪裘解下,放到衣架上,和着衣裳就卧上了床。看着发着光的夜明珠,静静地闭上了眼。
这一睡就是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