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里昂商会中国考察团对四川养蚕业与丝绸业的考察
耿升
一、法国里昂商会考察团于1895—1897年对中国的考察
在1895年4月17日签订中日《马关条约》及其附件《另约》和《议定专条》之后,法国政府感到必须进一步深入考察中国的大市场、资源,从而估量中法贸易的前景。这也是法国政府在亚洲所关注的一大焦点。当时中国约有36亿人口,基本上与整个欧洲人的人口相当。此时中国每平方公里的人口稠密度为80人,而欧洲只有40人。法国于1843年就曾向中国派出过由拉萼尼(de Lagrenée)率领的第一个使团。法国里昂与远东的关系最为密切,是海上丝绸之路的终点港之一。中国上海于1897年出口的生丝包中,便有36862包被运往法国里昂。鉴于这样的背景,法国政府便委托里昂商会派遣商务考察团赴华。法国里昂商会为了这项考察,而与法国的其他的商会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它共邀请了12个商会(巴黎、鲁昂、埃彼纳勒、兰斯、圣埃蒂安、勒阿弗尔等重要城市),各自派遣特别代表,参与向中国派遣商务考察团。其中马赛、波尔多、里尔、鲁贝、罗阿讷等5个城市的商会,给予了这次考察必不可少而又非常宝贵的帮助。
这是一场“国家企业”的考察活动,法国外交部给了这个商务考察团鼎力支持。法国外交部指定在华居住30年的法国驻蒙自领事弥乐石(Emile Rocher,1846—1924)专门主持考察团,因为弥乐石曾多次赴中国内地旅行并精通汉语。这个中国考察团于1895年9月15日从马赛乘船出发驶向远东,于1897年9月间返回法国。此举引起了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极大轰动,从而导致法国以及欧洲各国,在一段时间内纷纷派遣考察团赴海外,特别是英国和德国,更是积极地步法国之后尘,陆续派遣官方或非官方考察团东行,其重点当然包括中国在内。
法国里昂商会派团不远万里赴华考察的目的很明确。其计划的第一项就规定,考察团是为了法国的利益,而考察中国与法属印度支那毗邻省份(桂、滇、粤)以及四川省的经济和商业资源,仅限于追求法国公共利益并以法国的殖民扩张为目的。其目标是“在法国印度支那殖民地与中国之间建立贸易联系”。其中有一位专家彼埃尔负责考察红河流域,以方便中国与印度支那的江河通商。他们的第二项目的是考察中国的大省四川省和云南省的经济与商业价值,特别是考察其养蚕缫丝、种植茶叶和开采锡铜矿藏的能力。他们还要考察如何将川、滇、桂三省与法国在亚洲的经济商业利益或政治势力范围联系起来。其第三项目的是考察中国的两大商品销售中心香港与上海。第四项目的是实施他们出发之前所制订的一份调查提纲:调查中国的交通与运输生产、消费、外贸等问题。这实际上都是一些有关中国的“总体问题”。
法国里昂商会中国考察团赴中国考察,归根结底,是为了调查中国的资源和运销道路。他们在中国大西南,特别是在云南,就是为了调查丝绸之路与茶马古道:路线、沿途的经济、市场文化、语言、民族、民俗、城镇、特产等。里昂商会考察团主要是考察与印度支那接壤的茶马古道南路。这片地区,当时是法国势力的波及范围,与他们在印度支那的利益攸关。由于他们是由专家从事专业考察,是为殖民主义的扩张服务的,真实性与客观性很强,故而其价值也尤为重要。
本文仅对法国里昂商会考察团对云南普洱茶以及和外国的交通商贸路线的考察结果,略作介绍。
该考察团于1895年9月15日从马赛出发,于10月间到达西贡并考察了从西贡至北宁一线。1895年11月间,考察团从河内到达中国云南省的曼耗。同年12月间,他们从云南的蒙自,经阿迷州和通海而到达云南府。1896年1月,他们从云南府出发,在杨林分成两组,一组由弥乐石率领,另一组由贝尔尼埃率领。前一组从东川府到达昭通府,再赴四川成都;后一组则到达贵州。直到6月间,第一组才经汉口赴上海,另一组则到达四川松潘地区。1897年,他们在中国湖北和湖南从事考察。两个小组最终于8月返回西贡,9月间回到马赛,圆满地结束了这次考察。
《法国里昂商会中国考察团商务报告》的第一卷内容是《游记》,于《游记》之后,附有由德布伦所写的一篇《中国南部和西部的土著民族志》;第二卷内容是《商务报告和各种记述》,是对清季云南、贵州、四川、广东、广西和上海各种事物的详细记述。
综上,法国里昂商会中国考察团,除了考察印度支那殖民地与中国的商务前景之外,还着重考察了法属印支与中国毗邻省份的现有关系及此后的发展远景。他们特别对云、贵、川、桂、粤等数省作了专门研究,考察了中华帝国的基本贸易状况,特别关注那些可能会对法国有益的产品,如丝绸、茶叶和矿产品等。他们通过中国西南地区茶马古道沿途民族、物产、内外贸易方面的考察,从而确定法国在当时和未来一段时间内应扮演的角色和所起的作用,以便确保法国在与西方列强争夺中国这片领土上的特权时能占有优势。这次考察也确实促使法国政府采取了多项措施,使法国殖民主义者在中国西南地区长期较其他列强处于有利地位,因为法国政府的政策是在踏实的科学调查基础上制定的。
在法国里昂商会考察团离开北圻之后,曾经考察过的云南和贵州省,只生产少量丝绸。除了遵义府里的蚕丝之外,其丝绸产品未能引起任何人的特殊注意。贵州唯一的养育野蚕蛾的中心是正安州,距遵义府有5日行程。正安州每年向四川输5000斤(中国斤相当于604克)黄丝。云、贵两省仅仅纺织丝绸和锦缎。但其原料却来自更为遥远的地区。这并非是由于云南和贵州不能形成丝绸的大规模生产品。恰恰相反,那里的土质、气候和海拔高度都非常有利于植桑,而且在回民起义之前,特别是云南省的丝绸生产曾经兴旺一时。中国这次内战的影响,在长时期之后仍能使人明确地感觉到,那里的民众沦至极端贫穷,他们对丝绸的消费微不足道。那里也出现了劳动力的奇缺。人们甚至可以说,云贵两省的丝绸工业本身似乎已经被彻底破坏了。但若有一个聪明而又智慧的政府,这种工业完全有可能被振兴。该地区的人口可以缓慢地增加,丝绸也可以逐渐地成为居民的一种财源。法属印度支那作为中国西南省份的邻居,执行了一种帮助中国重建其丝绸品种的政策,由此便会出现北圻之路与中国西南大都市之间的一种相当可观的贸易。由于云南省基本上与法国处于同一气候带,所以那种被称为瓦尔河(Var)的蚕种会在那里被风土驯化。
云南和贵州的丝生产,当时有些令人失望,尤其是与法国里昂商会考察团刚刚考察过的湖北沙市和汉口的丝绸生产相比较,更显得相形见绌。这些丝绸在当地被称为ma yan,在上海被称为minyang,实际上是呈灰白色,很结实,不太匀称的皱绸。这种丝由于某些用途而受人器重。在上海市场上,每公斤价值15—20法郎。云南于1897年,一次便出口1770包这样的丝。
二、四川的养蚕与缫丝业
四川肯定是中国最重要的丝绸生产中心之一。四川中部的所有县都从事养蚕业,而且还种植各种桑树。法国考察团特别注重研究该省,跑遍了该省的各个方向。有些地区是除天主教传教士之外,任何欧洲人都未曾到过的。四川丝的产区主要有:嘉定府、成都府、潼川府、保宁府、绵州、顺庆府、合州、叙府、泸州。其年均产量可达240万公斤左右。每两丝的价值可达4法郎。这些地区所产丝质量不同,但差异不大。它们大都出现在欧洲市场上。它们分别被欧洲人称为西充丝、高平丝、绵州丝绸(Mientcheou或min chew)、万州丝绸(Ouantcheou或Wanchew)。人们估计,四川的全部丝年产量约为240万公斤。这是出自中华帝国政府的统计,从中国当局那里收集到的资料以及法国人在所经由地区的个人调查资料。这一数字应平均分为白丝和黄丝两部分。当地共消费150万公斤左右的丝。四川的剩余部分将被外销至云南、陕西,特别是长江下游和上海。四川最早的蚕种是由一名原籍浙江省的姚氏人输入的。这些白种蚕当时还有每年的4次脱皮蜕变。它们分别变成了白色和黄色,现今只有3次蜕变了。如果桑农有更多饲养它们的食物,那么该品种就可能会一年多代生。
四川的养蚕完全是家庭式的。从最富裕到最贫穷的家庭,直至大官吏们的衙门,无处不有从事养蚕的人。但家庭养蚕规模始终不大,每家每户最多只产2—3两丝。当地蚕的品种只生产淡黄色的、灰色的和暗绿色的蚕茧。它们从未被更新和杂交过。蚕种被保存在竹制纸中,它们要在其中越冬。这些竹制纸被悬挂在蚕农住房的天花板上。孵化蚕卵一般都在4月前半月。在5月末之前,采收蚕茧并在家庭中缫丝。四川的气候比法国和意大利的养蚕区要温和一些,其冬季也比较短。为了方便孵卵,人们把卵种放在无边圆帽中,并且时刻不离开。但在把蚕种放在这些温暖地方之前,要用冷水浸泡,以使它们被同时孵化。一旦蚕种被孵化,人们便将它们放在用竹子编成的直径约1米左右的平底圆筐中。蚕于其整个饲养期,都一直被喂养在那里。人们白天要把养蚕的筐子放在空气流通的地方,而且仅满足于使之避雨和避强光。四川春天与法国和意大利养蚕中心的天气相比,则更加温暖和更加有规律一些。
蚕虫相继要用不同的柞叶喂养。除了普通柞栎叶之外,四川还种植其他可以饲养蚕的叶子的树木。其中首先应该提到的是各种柞树。柞树是一种沿道路两旁自然生长的灌木,完全如同是荆棘丛一般。“柞”是中国人用于指多种树的一种总称。分布最广的有以下几种:
(1)竹叶柞,以其长而尖和没有齿状的叶片为特征,酷似西方的桃树。它既不长刺,也不结桑葚,确实是幼蚕最喜欢的树叶。
(2)牛鼻柞,其叶子酷似竹叶柞,但不太丰满,有时在叶子的每侧有一个星叶形的切痕,其尖部如同一个矛头。它结葚果,其形状为圆形,如同一颗樱桃大小。其葚随着成熟而逐渐变黄。在夹江地区,中国人善于区别柞树的不同种类。他们共区别出4大种类:白柞子或竹叶柞,既没刺又不结葚,其叶子的下部略显白色,由此而出现了其名称白柞子。它在峨眉地区则相当于竹叶柞。纸柞子,长刺而无葚,在峨眉县被称为纸柞。
(3)牛鼻柞(Niou-pi-tcha,相当于峨眉县的Niou-pitsa,即牛鼻柞)。其一个品种长刺,另一个却不长,其果葚比峨眉县同类葚果更大,变成了黄色和鸽蛋大小。它含有丰富的乳汁,一旦被折下来,便会立即变黑,尤其是老叶更为如此。
(4)纸柞子,带刺并长有尖形叶。
(5)苦柞子,与纸柞子树为同一品种。当它们长出新叶时,便会有一层绒毛覆盖,绒毛随着叶子长大而脱落。这最后两个品种,并不用于养蚕。
在四川地区种植的桑树,共有3个种类,但中国人并未给它们起不同的名称。
最受好评的第1类桑树是一种其叶子很发达的那种,桑叶约有20—25cm长和15—18cm宽,呈修长心状,具有细齿。该品种不结葚果。第2类桑树的桑叶较小、较暗和较硬。它结桑葚果,开始为红色,随着成熟而变成黑色。这种桑树没有前一种受好评,但这两种桑树幼苗是每10棵价值100文。第3类桑树的桑叶更小,呈弧凹形和锯齿形,它结有圆形桑葚,初为红色,然后随着成熟而成为黑色。这类桑树由于收成甚微,而不受人喜欢。桑树的生存期变化不定。有的桑树可达50年树龄,但大部分均在20—30年时枯死,被老木虫蛀死。这些虫子专门攻击桑树和白蜡树。它们既在稻田中,又在山口肆虐。桑树生长很快,第2年便可以采叶。桑树的栽培只局限在某些地区,它们在峨眉县与白蜡树争地。中国人采摘桑叶喂蚕,有时也将桑枝折回去,甚至将整个树的枝都砍完,以促使来年长出更多桑叶。所以,中国人精通剪枝技术。人们甚至对幼树也照常采叶。在养蚕季节,在正常年景下,桑叶或柞树叶于市场上每斤销售8—10文铜钱。非常奇怪的是,中国人出售桑叶的“斤”往往是20—24两,最高会达到48两。养蚕人即使以这样的价格采购桑叶,他们仍然认为有利可图。如果桑叶价格再涨,那么他们就丝毫无利可赚了。如果桑叶成长的季节较晚,那么每斤新叶便可以高达80—100文钱。按照当地的习惯,桑叶价格一般是固定的。只是由于每斤重量的差异,才会造成价格的上涨与下跌。
中国人赋予了柞树不同的特征。使用柞树叶的主要原因是由于用其叶子喂养的蚕,可以织成不太坚硬和容易纺织的茧。他们甚至还声称,如此喂养的蚕只吃很少的叶子。其他人还声称,柞树叶比较早熟。还有人由于不了解其真实原因,而认为这是一种习惯。但其主要原因应该是,那些缺乏先见之明的中国人,会孵化太多的蚕虫,而他们又无力饲养,经常会缺桑叶,于是便被迫抛弃部分蚕,并且会抛在一个有能力饲养它们的富家邻居门前。柞树占地面积没有桑树大,也不会引起恶徒们的觊觎,因为有些人很喜欢偷砍桑树以取其木材。柞树生长在田边地角,很容易保护。它们对于养蚕人帮助很大,在前3年时不仅可以为蚕提供足够的叶子,而且还可以使桑树叶充分长大。桑树叶很早熟,但其叶子则会很快地硬化。人们在该地区对用桑叶养蚕作了试验,最终发现用桑叶养的蚕比柞蚕在三脱之前所产生的丝更具有光泽。与柞树叶相比较,蚕更喜欢桑叶。中国人的实践证明,使用柞树叶养蚕没有更多的好处。据蚕农们计算,总共需要桑叶和柞树叶300斤,才可以生产30两丝。300市斤桑叶相当于604克×300=181200克,即181.2公斤。30两丝线则折算为0.03778克×30两=1.135公斤。所以,每生产1公斤丝,则必须要159.5公斤的桑叶和柞树叶。
在法国的塞文山区(Les Cévennes),人们需要800公斤桑叶养蚕,才能生产1两蚕种。然而,1两蚕种的平均收益是60公斤丝。每12公斤的蚕茧,才能获得1公斤的丝。因此,用60公斤的蚕茧,才能获得5公斤的丝。这就是说,为了获得5公斤的丝,必须让蚕吃掉800公斤的桑叶,也就是每60公斤桑叶就能获得1公斤丝。法国桑叶的平均价格是每100公斤5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