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路泽,蜷在地上,终于这样说了一句,他背对着墨黎,说出了这么一个确切的数字。
“我做你的徒弟,已经一千九百六十七年了。”
这个数字他记得很清楚,那年,他忍下了所有苦楚,忍下了无颜在他身上施放的咒术,那种咒术,可以将他所有的黑暗力量全部压制下去,甚至就连原本的年龄都掩盖,原本他已经长得如同现在这般模样了,硬是就那样,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六岁孩童的模样。
那个术式的痛苦,他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每天都在煎熬,万妖谷的偏殿里头个,伺候他的几个侍女都被他的模样吓得不轻,歇斯底里地吼叫,那种痛,比锁灵锥还要来得更加折磨人,因为声音的改造,他的嗓子如同火烧一般,灼热的,说不出话来,那种灼烧的感觉,足足持续了十天左右。
更不说全身筋骨的重塑,更是如同被打断了所有的骨骼,再重新强硬地接上,光是想着,都让人牙酸。
或许也正因为是这样,路泽才觉得,方才那些锁灵锥,和当初接受那个术式的时候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依旧能感觉到墨黎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这让路泽莫名就生出一股烦躁来,若是说千山云顶上对谁他最不忍心,那就是墨黎了。
说起来墨黎的确是待他极好的,当初他是墨黎的第一个弟子,当时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说是享尽师尊的宠爱,有着很高的辈分,谁看着他都得毕恭毕敬的,就如同现在的青瑶一般。
“你告诉我,从何时开始,你已经开始为无颜效命了?”墨黎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是有点哀伤,这是一种挫败的感觉,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英明一世,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孽徒?
既然身份都已经被揭穿了,这些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路泽已经做好打算自己定然是会死在这里的,所以他笑了笑,没有回避墨黎的问题。
“很早的时候,在还没有入你门下之前。”路泽说着,似乎是在回忆,思索了片刻,没有做声。
“原来是这样,原本我还以为是我墨黎无能,教导无方,眼下看来并非如此,只是你一早就有预谋罢了。”墨黎苦笑一声,似是已经死心,终于是不再看他。
路泽唇边一直是那抹一如既往的笑容,“是,就是这样,不是你无能,你我师徒一场,若是能宽一宽你的心也是好的,所以,不是你教导无方,是我一早就有预谋了。”
墨黎依旧是苦笑,宽心?宽心有什么用?眼下他哪里还要什么宽心,快两千年了啊,快两千年的师徒情谊,他从来不曾对路泽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而眼下显然已经到了要亲手斩断这羁绊的时候了,怎么能不痛心?
墨黎紧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是已经松开来了,他像是有些如释重负,又像是终于看开一般,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沉稳冷毅的声音已经出口,“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座下弟子,我墨黎同你路泽师徒情谊一刀两断。你……好自为之吧。”
墨黎说完这一句,终于是一甩袖子,转身就准备从这地牢里头离开,只是一直都蜷在地上背对着墨黎的路泽,却是忽然用尽全力地转过身来,叫住了墨黎。
“师尊。”他这样唤道,心中还是感慨,毕竟自己是个有心的人,有心,有血有肉。这么将近两千年,也不是白活了的,墨黎对他视如己出一般的关爱,他也不是没感觉的,所以路泽心中苦笑一声,唉,也就最后叫这一次师尊了吧。
墨黎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听得这一声唤,心中终于是百感交集,他侧头看向路泽,路泽已经转过身来,直视着他。
墨黎皱了皱眉头,“以后,便不要再叫我做师尊了,我受不起。”
路泽笑了笑,“应该是我不配才对,那便最后再叫这一次吧,师尊,还有几十根锁灵锥,请您来执行吧,若是死在你手中的话,也算是我最后能给你的宽心吧。”
墨黎早已经心头黯然,听着路泽这话,不由得冷冷地笑了一声,“宽我的心么?如你所愿。”
墨黎甚至都直接忽略掉了伯夷还打算用真言湖的湖水来审路泽这件事情,随着他的语音一落,手中已经迅速地捏出来印诀,他没有回头去看,似乎是刻意的不忍回头去看,因为眼下,原本困住路泽的那个光罩里头,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一根一根的锁灵锥悬在那里。
墨黎背着身,终于是无力地挥了挥手,他没有回过头去,只是耳朵听见身后,那噗嗤噗嗤锁灵锥入体的闷响声不绝于耳,原本还伴随着路泽压抑的闷哼声,再到后来,连那闷哼声都已经没有了。
地牢里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境,只能隐约听到墨黎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隐隐地颤抖着,眼眶也有些红了,却是最终也没有回过头去再看路泽一眼。
路泽在他眼里,早就像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手刃血亲的感觉……心如刀割,墨黎只觉得自己似乎浑身的力气都瞬间被抽空了,一下子就疲惫了下去,仿佛苍老了很多。迈着步子朝着地牢外走去。
而路泽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动静,殷红的血在他的身下蔓延开来。地牢里阴暗潮湿带着霉味的空气里头,已经染上了些许甜腥的气味,闻得让人头脑发昏。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地牢里头来,这人动作敏捷得如同一只豹子一般,全身似乎都笼罩在了黑色中,看不清楚原来的面目,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
地牢里头,原本躺在禁锢术的罩子里头的路泽,眼下身旁已经没有了那阵法的光罩,这个阵法除非施术者解除,外力破坏需要费非常大的功夫,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受术者的死亡。
这黑衣人露在外面的眉眼猛地就凝重了起来,一声闷闷的话语从面上的黑布下传了出来,“这副样子……我可不太好交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