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缅人从北方来到古代缅甸之前,这里已经存在着三种人了。占据主导地位的是骠人;而在缅甸西部沿海的阿拉干地区,住着一个叫若开的种族;在南方则是孟人的舞台。
这三种人并非同时存在于缅甸,最初只有西方边缘的若开人以及南方的孟人。特别是孟人,这个和东方高棉人、占婆人齐名的民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他们的中心地区位于现在勃固(Bago),在仰光北面不到100公里的地方。孟人还在泰国境内建立了许多国家,在泰人进入泰国之前,孟人还是泰国的主要人种,泰国历史上第一座都城佛统(Nakhon Pathom),就是由孟人建立的。①(泰国人正式建国是在1257年即素可泰王朝。此前泰人的国家在各地史籍中有零星记载,最早有名可考的是金地(Savannabumi),泰人认为其都城在佛统,当时为孟人的居地。佛统在巴利语中意为“最初的都城”。——编者注)今天骠人已经消失,孟人这个民族还存在于缅甸东部的海湾地带,缅甸政府在这里成立了孟邦。
若开人如今同样存在,在缅甸西部靠近孟加拉国的地方有一个若开邦,居民就是当年若开人的后代。
只有骠人这个曾经雄霸缅甸的民族消失了。他们从北方来到了这片土地,并成为这里的主人,骠人建立了许多小国,如今在缅甸的卑谬、汉林都还有骠人国家的都城。而在所有的国家中,卑谬的室利差呾罗无疑是最大的,这一点和《琉璃宫史》的记载完全相符。
当我游完缅甸的北方,从蒲甘(Bagon)回到仰光乘飞机离开之前,卑谬成了我在缅甸的最后一站。
蒲甘到卑谬一天只有一趟汽车,下午四五点钟上车,夜间十点多到达。由于缅甸的改革,致使怀着好奇心的游客们大量涌入,由于此前缅甸的旅馆行业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发展,如今一下子处于饱和状态,这几年的旅馆价格已经翻了两番。如果想找到住的地方,最好在白天到达。
夜晚刚到的我只能在街边找了一条木头长凳躺下睡了一夜。缅甸的小店外面往往有一些长凳,甚至有时还能看到好几平方的木制平台,都是夜间睡觉的好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打听到室利差呾罗遗址群(现在叫作塔耶基塔亚,Thayekhittaya)距离车站还有七八公里,由于时间充裕,我决定走过去。
在途中,一个叫作吉塔(Payagyi)的建筑吸引了我。不管是在印度、中国,还是在东南亚,我已经见过无数的佛塔,但是像吉塔这样独特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座砖塔可能已经有1500年的历史,只有久远的历史能够解释它的怪模怪样。
东南亚的塔一般有几种形状,其中最常见的一种下部是个半圆形或者覆钵形,上部带着尖顶,这种塔在泰国称为Chedi,到了缅甸有时也叫Chedi,有时用Paya作为统称。除了这种之外,还有一种从印度引进的塔形,形状如同一个玉米芯,这种塔被称为Phrung。在现代缅甸最多的是Chedi形制的塔,而在古代(比如蒲甘)时期,由于宗教是从印度学来的,许多塔都是Phrung形状的。但是,这个叫作吉塔的建筑从年代上可能早于任何一座蒲甘的建筑,可以说是缅甸塔的源头之一,在建造这座塔时,缅甸人可能还没有对建塔总结出足够的经验,边摸索边建造了吉塔,以至于这座塔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鸟蛋,鸟蛋的大头埋在了地下,只有上半截露在了外面,形状还有些不大规则。
正是这个吉塔指出了室利差呾罗的界限,在古代,这座塔就是这座城市的四个角之一。但是,由于吉塔附近都盖上了房子,如果要看古城的城墙,需要绕到三四公里之外去。
所谓城墙,现在看起来只是一道土堤,偶尔从土下露出了一点砖的痕迹。考古学家在挖掘时,故意把一段被压在榕树下的砖墙裸露了出来,巨大的榕树根缠绕着带着水门的城墙,将沧桑的力量暴露无遗。
就在我以为形状古怪的吉塔是独一无二的时候,抬眼却发现一公里外还有另一座同样古怪的塔,它叫玛塔(Payamar),标识出城市的另一个角。
玛塔和吉塔虽然形状类似,却绝不雷同。在玛塔的顶端,人们为它加了一个小小的金顶,但同样由于形状不规则,没有对称点,人们放置金顶的时候虽然煞费苦心,但从远处看去,那个金顶还是如同一个无法戴正的帽子歪歪扭扭地扣在顶端。
在塔的附近是大片大片的水稻田,有的水田刚播下苗,有的还露着稻茬,还有的田里有人在耕地。几头水牛默默地低头听着人的驱使,当地人穿着传统的缠腰布,晒得漆黑。也许,在1000多年前,他们也在用同样的方式耕作,也许,历史在有些地方的变化比我们想象得要小得多。
缅甸的缠腰布是一种不错的服装,男人们把一块布的两头缝起来,如同穿裙子一样罩在下身,在腰上打一个结固定住(不需要腰带),代替裤子穿。来到缅甸的第二天,我就禁不住诱惑买了一块,在缅甸的时间里,我一直穿着这块缠腰布(除了晚上洗衣的时候)。我的身上也和缅甸人晒得一样黑,以至于缅甸人都把我当作了本地人。在曼德勒,我在一位********家的外面拍照时,他的家人立即警惕了起来,虽然现在缅甸政府由于开始了政治改革不再骚扰他们,但他们还是立即判断我是缅甸政府的人,以为又出事了。直到我向他们解释说我是中国人,他们还心有余悸地指了指我的脸,告诉我长了一张Myanmar Face(缅甸脸)。
室利差呾罗遗址的面积甚至比蒲甘和曼德勒都大,其间分布着几个现代的村落,古老的寺庙遗址点缀其间,偶尔可以看见小山一般的夯土堆,那或许是过去巨大建筑的遗迹。
这里的宗教深受印度的影响,从遗址出土的文物看,印度教的毗湿奴神到佛陀的雕像都可以找到,到了后期,小乘佛教使用的巴利文已经成了主流。
由于室利差呾罗的规模巨大,存在时间长,以至于到缅人政权成立后很久,政治中心已经移到蒲甘之后,人们还习惯称它为国都。
关于骠人的衰落,再次与中国拉上了关系。缅甸经济的繁荣让骠人忽视了一种危险,他们没有想到,在他们的北面,一个强大的国家正在形成,这就是云南境内的南诏。
公元748年,正是中原的唐朝爆发出巨大活力的时候,也是西藏的吐蕃王朝进入繁盛之时,在云南的南诏,出现了一位勇武的统治者阁罗凤。他登上王位后,立即开始了南征北战。
由于西方的吐蕃和北方的唐朝都处于繁荣时期,对于南诏人来说,唯有南方的骠人是最合适的并吞对象。
阁罗凤调集了大量部队进入了缅甸地区,室利差呾罗以北存在的许多骠人小国由于缺乏统一的领导,无法对抗,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土地,纷纷向南逃窜,将压力逐级传递到了伟大的室利差呾罗。
关于室利差呾罗是如何灭亡的,已经很难考证,很可能是在南诏的压力下,一群不知道种族(也可能是缅族)的人劫掠了这座城市,之后南诏来了,暂时成了这座城市的主人,俘虏们都被送入了云南府。
与之前存在的孟族和以后存在的缅族不同,骠人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民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可能融入了其他种族,但作为独立种族却不存在了。
室利差呾罗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它把权杖传给了一个新的民族:缅人。
缅人来了,蒲甘永存
在欧亚大陆的历史上,北方广阔的草原地带历来是神秘的民族发源地。这里如同变戏法一般涌现了无数的游牧民族,不停地向南方迁移、骚扰、并吞,最后同化在南方的文明之中。
然而,当前一拨人已经习惯了舒适萎靡的生活时,另一拨的游牧部落又已经整装待发了。
周朝时代就有犬戎和西狄在北方游曳,秦朝时期则是匈奴的天下。而在遥远的欧洲地区,罗马帝国则受困于从北方迁来的各种各样的蛮族人,哥特人、汪达尔人、日耳曼人,甚至包括匈奴的族系都从北方的神秘地带源源不断地涌向欧洲。
到了后来,亚洲的北方民族分成突厥人、蒙古人和通古斯人三大种群,包含着无数的支系;而欧洲的维京人和斯拉夫人则继续向南侵略。
这些林林总总的蛮族如同上帝变魔术一般出现,匆匆走过历史,或者消失了,或者变成了现代人的某一支祖先。
而在亚洲,除了北方草原之外,还有另一个可以称之为民族发源地的区域,这个区域在中国广西、云南、西藏,以及东南亚北部的高山和丛林地带。
这里曾经生活着百越民族,他们在历史之外默默生存着,直到有一天被外部的文明发现、记录,并一鸣惊人。
在缅甸的南部,最初是东南亚土著孟人的天下,后来,骠人从云南的山区或者缅北开始南下,占领了缅甸最富裕的地区。当骠人在南诏的侵袭下逐渐解体的时候,北方的缅人乘机进入了历史,并建立了国家。
缅人建立国家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来自哪个具体的区域,以及他们是谁的后代。
有人认为,缅人的祖先和藏族、羌族人比较接近,他们可能来自于从西藏北部到甘肃的戈壁沙漠之中,属于游牧部落,之后,缅人的祖先进入了四川云南和西藏东部的山区,变成了丛林民族,并通过独龙江(进入缅甸后称恩梅开江)和怒江(进入缅甸后称萨尔温江)的中间地带进入了缅甸。当南诏灭亡了骠人的国家之后,原本居住在南诏和骠人之间的缅人乘机崛起,从山区下到了缅甸中部地带。公元9世纪,一位叫作频耶(Pyinbya)的缅族首领在伊洛瓦底江边建造了一个小小的村庄,在未来,这个小小的种子会生根发芽,并成长为一个世界性的奇迹。
在中南半岛上,只有两个地方能够称得上世界性的奇迹,如果从规模和复杂程度来说,甚至可以居于世界的前几位,它们是柬埔寨的吴哥以及缅甸的蒲甘。对于前者,中国人并不陌生,但是对于后者,听说的人却不多,甚至怀疑还有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和吴哥相比。
当我怀着这样的好奇心来到蒲甘,恰好是夜里3点钟。从曼德勒过来的汽车晚上10点发车,售票员告诉我们会在第二天早上到达蒲甘。但大概随着道路系统的改进,售票员的消息已经过时,乘客们3点钟揉着眼睛下车时大都显得手足无措,不知是该多花一天的钱找旅店,还是在原地等待天亮。
我决定一个人乘这个机会去寻找看日出最佳地点。当我询问车站上的人哪里更适合看日出时,“你可以去瑞山都(Shwesandaw,又译瑞山陀)佛塔,那儿是最好的地点。”一个人友好地告诉我。
车站距离瑞山都还有几公里。瑞山都并不好找,直到碰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当地人,我才在他的指点下到了这座塔下。这时候天空还没有一丝黎明的迹象,天上的北斗星熠熠生辉,通过它可以知道日出的方向。
登上了瑞山都,可以看到北方有两座巨大的带着灯光的塔,照明灯散发出桔红色的光。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我们边聊天边等着天亮。
等到东方泛白的时候,塔顶上已经站满了手持单反的人们,其中不乏硕大的炮筒,他们都是来看日出的。我们由于来得早,占据了较好的位置,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位置高于设备的妙处。
天色慢慢地变亮,太阳还没有出来,刚刚可以看到周围的景色,我就已经断定:这里的确可以和吴哥相比,甚至比吴哥更加壮观。
这里的景色给我的印象更加深刻的原因还在于别人大都是白天到达,已经看过了不少佛塔,所以他们已经预料到在瑞山都塔顶能够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可我是夜间到达的,登上瑞山都之前,甚至一座完整的佛塔都没有见到。当天亮后几百座佛塔同时映入我的眼帘时,那样壮观的景象的确让人永远都不会忘记。
论单个的建筑,吴哥的寺庙更加高大,而且是石质的,建造难度也更大,大部分都是砖砌寺庙的蒲甘的确比不上吴哥。
可论起数量来,吴哥和蒲甘就不在一个等级上了。从瑞山都的塔顶望下去,整个蒲甘平原上,一座座佛塔如千军万马一般密密麻麻,当地的调查部门曾经为所有的佛塔进行了普查和编号,号码已经编了3000多,至今仍然不敢说把所有佛塔都编到了。
这些佛塔小的只有3米高,最高的他冰瑜(Thatbyinnyu)高达63米,在没有钢筋结构的古代如同摩天大楼一般直插云霄。
在太阳升起前,东方的天际突然出现了7个热气球,彩色的气球缓缓上升,别有一番景致。就在这时,红色的太阳出现在了天边,最初是一条边,接着是个扁平状的半球。
太阳的前景是一座如同小山般的寺庙,又像一座巨大的阶梯状金字塔般陪衬着太阳,在橘红色的天空中傲然挺立。
天终于完全亮了,我在塔顶行走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特别是那几座超大型的寺庙。
在太阳的方向是小山般的达玛扬基寺(Dhammayangyi),在达玛扬基更远方的东偏北位置,还有一座高耸寺庙叫苏拉玛尼(Sulamani),除了像达玛扬基那样有庞大的金字塔般的基座之外,还有一个高耸的塔楼,如同一把匕首刺向天空。
在瑞山都的北方有两座大塔,一座叫作阿难陀(Ananda),阿难陀的形状很像苏拉玛尼,但是更加壮观,带着金色的顶部。阿难陀的西面则是最高的他冰瑜了,他冰瑜的形状非常现代,仿佛是有了钢筋水泥之后建造的,但它已经存在了近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