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一间屋子，今天却热闹得出奇。
送走了秦甜乔冶夫妇，又迎来了千盛年轻的董事长。
“住得还习惯么？”解千阳一身休闲衣装在沙发上落座，十指交叉，四处打量，对着焕然一新的家电轻笑，“他没少下功夫嘛。”
管陶并没急着应声，倒了杯温水端过来放在茶几上，跟着坐下，这才淡淡开口：“你今天来，总不会也是替他来卖人情牌的吧？”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一辈子别原谅他，”解千阳失笑，“不过要说起来，你也别扭了快有一个月了，怎么，真不再考虑考虑这个男人了？”
“我不是在犯别扭，而是认真考虑后才得出结论。我跟他之间存在着很多致命的问题与分歧，始终达不到共识。他从来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打算，做自己认为最适合的事，完全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这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的想法，我没办法表示认同。所以我们暂时不适合复婚。”
管陶面色一直很浅淡，眼底带着冷静分析的透彻。
话到这里，却微微顿住，口吻中带了几分掷气的意味，“况且这才只一个月，比起我……”
欲言又止。
解千阳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听着，偶尔笑笑，在端杯饮水的空隙里细细打量对面的女子。
她穿了一件鹅黄的罩衫，显出些少女气质的烂漫。
有些日子不见，人倒似乎是比从前圆润了些，腰肢依旧窈窕纤细。原本及腰的长发现在剪到仅仅过肩，错落地披在肩上，透出些慵懒和散漫。
似乎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她，又似乎不再是了。不复从前那样的怯懦自卑，消极避世……
看起来季钦将她找回后，她被照顾得很好。明显就是一副沉湎于爱情中的幸福模样，不过不自知罢了……
要点醒她么？
解千阳只是犹豫了一下，很快笑着将自己否决了。
有些事情别人是插足不了，也帮不上忙的，只能靠自己顿悟出来，才能深刻隽永。
他们两个人，终是要在一起的，不过时早时晚而已。
“嘉嘉呢？”他适时开口，将这个尴尬的话题转移开去。
“他在邻居婆婆家，我去找他回来。他一早吵着说想见你了。”管陶起身欲走。
“不用了，待会儿我还有些事要办，坐不了太久，下次吧，下次我找个时间过来，好好陪陪他。”解千阳客气地叫住她，委婉推拒。
客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跟她之间也学会了客气。
彼此有过纷乱纠缠的男女，若是修不成爱情的正果，最终便都逃不过矫情二字。
想到这一层，他唇边微微涌上些苦涩，抵到唇角却成了笑意，“我要结婚了，定在下周。”
“真的？怎么现在才说！你倒是真沉得住气！”管陶惊喜之余又有些嗔怪，“搞这么突然，害我没有都时间事先好好准备一下。”
解千阳迎面对上她的喜悦，心被揪紧般难以呼吸，一瞬间笑容尽失。
“千阳，你……”管陶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心微蹙，小心试探着开口。
“哦，没什么，”解千阳很快回神，笑容一如既往，眸底却落下些不甚明朗的晦暗，“你的反应还是那么诚实，果然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轻笑一声，无限自嘲，“从我们相识以来，你就不会安慰人，听到前夫另娶这种事，至少脸上也应该象征性的表现出些失落才对……不平衡，不平衡啊……”
不平衡……
他玩笑般叹息着，将视线移向别处，掩去心中一片落寞。
“你向来最了解我的，”管陶有些无措地低下头，习惯性地揉弄起衣角，“千阳，我是真的替你高兴，像你这样的男人，明明就值得更好的……”
这话她说过不下十遍，却不抵她心里整日数千遍的惦念。
有些东西无法说出口，却一直存在。
解千阳也是横亘在她跟季钦之间无数问题中的一个。
她对他亏欠至深，若不能看到他幸福安好，她是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独善其身的。
况且，她是真的希望他能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
在他应该学会爱人的年纪里，却倒霉地遇上了自己，赔上了心，赔上了年华……在她身上耗费了太多不必要的时间和感情。
他是值得的。
值得一位明眸善睐的女子，一个聪慧可爱的孩子，一段为人艳羡的姻缘，一个和美完满的家庭。
…………
管陶还在发怔，解千阳已在对面开口。
“我当然知道，你脑袋里竟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怕就连他也不会比我了解的更多，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有自信的。”
他每每拿着玩笑似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都是管陶觉得最难招架的时候。
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真的选择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大家都会比较幸福？
可是命运不会给任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自己这偏执的性子，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偏偏，就要去走最难的那一条路，若是走到尽头也不见光明……她不敢想象，只能闭了眼一直往前走。
……
当坐在对面的女子今天第无数次的恍神时，解千阳就知道，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她不属于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
是他在她折翼的时候妄图将她留在身边。
终于，两手空空，连一片洁白羽翼都无可留存。
天使终于飞离人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堂般幸福，那他也是该，转身离去的时候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先回去么？”一走出楼道，就看见那个在暗影里徘徊不定的纤弱身影。
“我……”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支吾着，紧张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解千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和煦脸色慢慢阴沉下去。
“别以为有我姐在后面撑着，你就自视甚高，妄想干涉我，”他缓缓磨动齿光，目光微凛，“最终要结婚的那个人是我，这婚到底结不结，还是由我说了算。这点权利我还总是有的，所以，你未必就一定是我们解家的准儿媳。”
他所有的耐心，温情，都已经许给了一个人。
对着别的女人，再无半分好颜色，好脾性。
女子难以置信般抬头望他，小巧的唇微张着，被路灯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隔了一会，他才听见她慢慢开口：“你的戒指掉在我那里了，我只是想还给你……”
一枚熟悉的戒指静静卧在白皙的掌心里。
赫然是他未来得及送出的那枚婚戒。
她低着头，并没看他。
他的双眸却被戒指反射的锐目光芒深深刺痛了。
……
解千阳将戒指接过，细细端详片刻，忽然抬手，远远扔了出去。
“诶，你……？”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叹了口气，脱下外套无声地披在有些瑟缩的身体上，挡住随着夜幕一并涌来的清寒。
管陶坐在餐桌前，有些心神不宁。
那天在pub里，她虽然没有明确答应季钦的求婚，回来后他却也得到了在这屋子里自由进出的权利。
公司里再怎么忙，每晚他也会按时过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晚餐……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管陶拨拉着碗里的饭，始终觉得没什么胃口。
“妈妈，季爸爸怎么还不来啊？”嘉嘉放下手中的筷子，跳下椅子走到她面前来，仰起小脸。
“爸爸今天临时可能有些事要忙，一时赶不过来，”管陶宽语安慰着，一手抚着他，想到什么似的起身，“我给你开电视，你先看着，等会也许他就来了。”
她神情恍惚地走到电视旁，按下电源开关时终于下定决心，待会儿就打个电话过去……
正是晚间新闻时段，平板的女声不带感情地播报着一则消息：
“今日18时47分，湾九桥附近发生一起连环车祸事故，一辆停在路边牌号为XXXXXX的黑色宾利被一辆违章转弯的大型货车从后方剧烈撞击……现场多人受伤，一名年轻男子当场死亡。现在为您连线现场记者李平……”
“妈妈，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嘉嘉，你去邻居阿婆那里找宁宁玩，妈妈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管陶捂着胸口快步出门，脸色发白。
他不会有事，一定不会的……
她在心中默念。
湾九桥。
“小姐，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了，您不能进去。”维持秩序的警务人员阻拦一名正试图跨过拦截带的女子。
“让我进去吧，一分钟就好……求求你们了。”女子无力的恳求着，韩式的鬓发在挣扎间有些微乱。
“对不起，这里很危险，您还是快点离开吧。”
像是配合他的话一般，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忽然发出一声轰然的爆破声，随意被一片火海吞没……
“消防队，赶紧跟上，控制火势！”
……
世界一瞬间宁静了，喧嚣的人声彷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她的瞳孔中印着熊熊火光，心里却被彻骨的寒意迅速侵蚀殆尽……
回忆光影般从脑海中掠过，最终定格在pub舞台上那一刻……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微笑着……
他说，Marry me.
她没告诉他，那一瞬间，是她永生永世跨不过的劫。
便是死亡，便是轮回，便是灰飞烟灭……
也……
跨不过。
忘不了。
逃不掉。
……
她慢慢蹲倒在路旁，从怀中掏出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套在无名指上。
手抖得厉害，几次套入都不得其法。
最终，当戒指牢牢锁在无名指上时，一滴泪打在暮色中熠熠生辉的钻石上，晕开一片细微的湿润……
沁到她心里去。
她将戒指送到唇边，颤抖着亲吻，口中一遍遍无意识的重复着：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答应了你，就请对我负责，怎么可以在要了我的爱情后又选择放弃我！
难道这就是你惩罚我如此自私，懦弱，任性的方式……
“我爱你，季钦。”她哽咽着，眼前一阵红黑交错的眩晕。
若他不在，只怕过了今晚，她也会将灵魂永远遗失在这个城市最幽深的角落……
所谓幸福，从此永成奢望。
她发冷似的打着哆嗦，瑟缩着身体……
一双手臂从背后轻轻环绕过来，拥她入怀……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
“傻瓜……”
他在她耳畔低笑，探过脸去，在她泪痕遍布的侧颊印下一个又一个薄如蝉翼的轻吻。
“你不来，我怎么舍得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