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并列的机票静静卧在掌心。
上面标注的时间业已过期。
解千阳皱眉望了许久,轻笑出声,手指渐渐并拢收紧。
过期之约,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守着回忆苦苦缅怀的人,到底能多有可笑?
……
管陶坐到副驾驶位上时,正看见解千阳将一团揉皱了的东西扔出半敞的车窗。
他的目光还保持着直视窗侧的方向。
她带了些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一刻的僵持。
电话里,他约她出来,向她要一个解释。
她怎么也拒绝不了。
这是她原本就欠他的。
他来要,她怎能不偿?
……
“来了。”
平淡似水的口气,就像两个人那六年柴米油盐的生活里,每一言,每一语。
她转过头来,还是熟悉至极的眉眼,含着些微的笑,却引起了她一阵恍如隔世般的眩晕。
面前这个男人,现在是千盛的大家长,而她……摇身一变成了季太太。
横亘在他们之间这短短几天,竟比过去那数千往日的力量来得更为庞大。
谁抵得过命运翻云覆雨的玩笑?
……
回过神来,解千阳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他正弯下腰去,细心为自己将安全带系好。
管陶僵着手脚,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千阳……”
像是对她的不自然若有察觉,他抬头冲她笑笑,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轻拍:“我带你去个地方。”
管陶被解千阳从酒店侧门带到一个包间门前时,才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怎么不进去?”后面跟上来的男人见她忽然停住脚步,开口询问。
“我看……我们还是找一家安静些的餐厅说话比较方便。”
管陶迟疑着转身去看他。
短暂沉默后,解千阳静静开口:“那个电话是骗你出来才打的,其实今天约你,是想请你……客串一下酒会的女伴。”
酒会女伴?
管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
“千阳,我们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再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
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实在太敏感,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连环火山效应的导火索。
前段时间为了打压负面新闻,季氏和千盛两方都下了很多心思。
现在……
管陶摇摇头。
一次又一次教训让她意识到,必须学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因为最终会波及到的,远不仅是自己。
……
解千阳望住她片刻,慢慢笑出声来。
“你总该不会以为……我对你,还存着什么盼望吧?”
管陶蓦地一怔。
他走到房间里面,靠在柜子一侧,面上云淡风轻。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拖下去也没意思……我姐已经开始急着物色解家儿媳的人选了,婚事会在年底之前定下来。”
管陶浑身一震,勉强抬头冲他讪讪地笑,很快敛下眉眼:“这么快……恭喜。”
对面投递来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降至零下……
十指紧握成拳……又松开。
解千阳拿起床上量身定做的礼服,走到她面前躬身比量着。
带着热度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肘臂与颈间裸露的肌肤……
管陶别开脸去,本能退开一步。
解千阳微微怔忪,揉着鼻子苦笑:“管陶,你何必防我至此?我解千阳这辈子,唯一不可能下手去害的人就是你……”
明明没有半分的苛责,那样辛酸无力的口吻,却让她整个身体都忍不住轻轻颤栗起来。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
分辨只是徒劳,解释苍白无力。
她竟找不到可以********的词句,来填补这一刻露骨的深痕。
解千阳的目光正分毫不差的锁在她的脸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戳破她的外强中干。
她死命抓着衣襟,像在等待某个无法逃离的宣判……
……
最终他却只是消无声息收回所有的桎梏,将礼服轻轻递在她怀里,绕过她径自走出门外。
一如既往带着调侃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我们两个做不成夫妻,兴许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最后的Goodbye请求,你总不会……”
门缓缓阖上,堵塞了她所有可能脱口而出的拒绝。
酒会刚开始,季钦便有几分心不在焉。
迄今为止,还从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如此牵动他的思绪。
但是现在满脑子却都是那对母子在一起的画面……
如果说跟嘉嘉是斩不断的亲情牵系着……
那么频频出现在脑海里的她,又该如何作解释?
……
像往常一样钟爱低调,他选了一处大厅不显眼的位置落座,有意无意地啜饮着杯中酒。
直至一幕难以令人置信的画面落入眼底。
一瞬间,阴霾集聚,戾气丛生。
笑意盈盈的女子挽着千盛新任董事长从楼梯上款款而下。
妆容精致无暇,衣着优雅大方。
艳惊全场的资本,谁说她没有?
黑眸逐渐暗沉,泛起阴鸷的精光。
早上他要她来,她当时是用什么理由敷衍他的?
答应了要陪嘉嘉……
季钦,这个女人的话,你怎么敢一次又一次轻信?
已婚后公然携关系暧昧的男子高调亮相与公共场合,任由自己成为全场最大的笑话……
季钦静静移开目光。
肮脏污秽的东西,向来入不了他的眼。
就让它们在自己看不见得地方,尽情的腐烂,发霉,堕落……
……
纵然他坐在大厅一侧的角落,也很难不被人察觉。
管陶跟随解千阳从楼地上走下来时,余光里,一道冷锋如影随形。
挥之不去,动魄心惊。
偏头望去,却是那人正与几个女子交谈甚欢的情形。
言笑晏晏,一反往时对着自己时的淡漠凉薄。
报纸上总说他心高气傲,洁身自好,温香软玉在前亦能坐怀不乱。
其实应该不然吧……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若不是从来为女子所捧宠,又怎会养成目中无人的乖戾?
所以曾经自己那段毫无指望的爱,注定是会被视为卑微渺小的存在。
被轻蔑,被践踏,被看不起,被不珍惜……
咎由自取。
只是做人啊,傻过一次就够了……
管陶抿着嘴,浅淡的笑。
“想什么呢?”低缓的声音流连在耳畔,带着恍若触手可及的温柔。
“没。只是今晚,忽然很想喝醉。”
情在人不醒,醉过这一次,总该醒了吧?
“好啊,我陪你,今晚谁也别想清醒着走出这个门……”
短暂诧异于她反常的态度之后,更多却是惊喜。
难得她想放纵,自己作陪又何妨?
……
一杯,一杯,再一杯……
她好像……果真有些醉了……
脚下云雾般绵软,踩上去总有几分不真切的错觉。
就像这个世界上漫步云端的所有人,没人不知道自己会在下一秒会跌往多深的地方……
……
双颊艳若桃花,眼角眉梢拖沓着微醺的醉意,两汪氤氲的深潭几乎要将人拖进去溺毙……
解千阳的目光在那张脸上流连不去,手掌之下微凉的肌肤触感,隐隐灼烧着那根被唤作理智的弦。
他的唇慢慢贴近她泛红的耳垂,无意触碰那小巧雅致的耳珠……
明知这一刻怀中温软的身体,归属权并不属于自己。
深陷,谁能抽身自拔?
他试过不止一次……却,无一例外。
有些人注定为劫数而生,连着命格,连着软肋,连着心肺……
渐渐就疯长成了……会呼吸的痛。
只是,得到这具身体,简单……
要虏获一颗注定不会为自己跳动的心,难如登天。
眼底的神色一黯,解千阳幽幽叹息,将她拉离。
他有他的骄傲。
纵然可笑,纵然固执,纵然幼稚。
他也不愿冒险去走那灰飞烟灭的一步棋。
至少此刻,她还能笑着将头倚向自己……
“千阳,你没醉……我们明明说好的……”
说好今晚,谁都不许不醉……
解千阳晃了晃手中的酒液荡漾的杯子,在她如水的目光里,一饮而尽。
……
“管小姐,上司敬酒,你没立场拒绝吧?”
西装革履气质迥然的男子不知何时端着酒杯来到近前,狭长的桃花眼里闪着阴凉的笑意。
“……刘总?”管陶眯起眼,努力辨认着来人。
满满一杯酒递到近前,她伸手去接,摇摇欲坠。
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杯子落在解千阳手中,晃了几晃,平稳如初。
“抱歉,我的女伴不胜酒力。这杯,我替她接下。”
解千阳举高酒杯,仰起脖颈……
反手扣杯示意。分毫不留。
刘彻然若有所思,缓缓饮尽杯中余酒。
无波眼底暗涌流窜,瞥来别有深意一眼。
解千阳不屑勾动嘴角,回应似的笑笑,扶了管陶就要走人。
“等等。”
刘彻然倚着酒桌斟满一杯,复又递来,“刚刚那杯,我说了是上司敬下属。现在这杯则是知交一场敬给管小姐的,解董事长总不会也要代劳吧?我们两个……似乎没什么交情……”
“我跟你有交情,我替她喝。”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在一侧。
横着伸出一只手臂,来夺刘彻然手中的酒杯。
“怎么,刘总有意见?”季钦微微挑起眉稍。
酒杯僵持在半空,对方迟迟没有松开的打算。
“管小姐好大的面子,能让两个男人为你挡酒。”刘彻然好整以暇望了眼醉态萌生的女子,阴阴一笑,懒散移过视线。
季钦脸色跌至谷底,周身戾气再难遮掩。
某人却视若不见,仍是不温不火的口气,“季总,这样不合规矩吧,解董接下那杯酒情有可原,毕竟管小姐是他今晚带来的女伴……而你……”
“我以季先生的名义,为季太太接下这杯酒,刘总经理,这个理由以你来看,总无可厚非吧?”
季钦压着火气,咬着牙挤出这么一句。
“哈哈哈哈,既然季总有心护妻,我自然也……”
话未尽,手中酒已被人强行夺去。
季钦早失却耐性,一举仰杯而尽,回手拽过正神志不清倒在旁人怀里的女子,揽住肩头大步离去。
……
刘彻然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望了眼脚步定在原地,目光却追随着两人背影而去的男人,转过身去,倒了杯酒……
浅浅斟饮,眼波晦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