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的家乡在广息省贵县,与黔州省毗邻,与西南省一衣带水。进入滇东北,就像回家一样,如鱼得水。他一边以打猎为生,一边教石定忠读书、练武,一晃十年过去。为了行走方便,他们就以父子相称,石定忠变成了胡定忠。
闲暇之日,胡元便拿出那张地图来看,他能确定图上画的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十万大山,图中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红点。他跟了表哥十年,待他如同兄弟一般,却从来不让他参与军国大事,他只是他的家人。石达开从来不允许家里人参政议政。
虽然胡元了解表哥的为人,他绝对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但是,他还是相信表哥把这张地图交给他,肯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甚至想象着那个红点下面有一笔巨额财富。
所谓狡兔三窟,像表哥那样身居高位的人,财富不能代表什么,他或许只是把它作为行军打仗的一种储备。他就要找到这笔财富,作为将来招兵买马的资本。
为了找到地图上的红点,胡元踏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小龙山。结果大失所望,除了这间密室里的一套家具,什么也没有。
石达开有着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在被洪秀全“访请出山”时只有十六岁,金田起义时十九岁,在湖口、九江大捷中令曾国藩兵败投水时是二十三岁,在CD英勇就义时年仅三十二岁,是不折不扣的少年英雄。一晃十三年过去,定忠有了十六岁,出落得一表人才,很有父亲的风范。
胡元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定忠知道了父亲的过往历史,没有伤心失望,反而意气风发。他打定主意,要以父亲为榜样,建立一番不世功勋。
可惜命途多舛,时运不济。太平天国运动随着天京沦陷而成为了一段尘封的往事,东山再起出了一个遥遥无期的期许。
一晃又是十年过去,定忠到了二十六岁。胡元劝他先成家后立业,可他却像着了魔一般,没日没夜地练功习武,就是绝口不提成亲的事,只是偶尔背着父亲溜到城里打探消息。胡元无奈之下,亲自出马,为他找了几个还说得过去的姑娘,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有一次,他甚至反问胡元:“你都四十五六了,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胡元无奈地摇头,他是把定忠完全当作了自己的孩子,真没想过自己也有结婚生子的可能,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一直拖着,没有了下文。
因为特殊的身份与经历,定忠接触的人本来就少,他的性格有些内向,现在更加寡言少语了。胡元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要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际遇,要是没有教他武功,结果会怎样?胡元真的迷糊了。他甚至想,不管是表哥、自己还是定忠,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是不是会幸福、快乐呢?可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曾经看到过许多平头百姓生不如死的生活。人生啊,就是一个炼狱的过程!
直到1898年6月,朱红灯在山冬喊出“反清灭洋”的口号,率领拳民攻打长清县,义和团起平原,不到三月遍地传。
这一年,胡定忠三十八岁。义和团运动的消息传到西南地区,他像打了鸡血一样,跟以前判若两人,叫着嚷着要去参加义和团。
胡元感叹了一句:“石家的人都是为战而生啊!”他简单收拾一下,与胡定忠各骑一匹良马,昼夜兼程,过黔州、进湖备、穿河楠,耗费三个月的时间,到了山冬,拜在朱红灯门下。
1899年10月18日,朱红灯率2000多团民与汉裔旗人SD巡抚毓贤派来镇压的济南知府卢昌诒、管带亲军营补用知府袁世敦和蒋楷率领的清军在森罗殿展开激战,由于众寡悬殊,战败被捕。
朱红灯被捕后,胡定忠在其部下王立言的率领下继续坚持斗争。1899年11月底,率团两次攻打禹城天主教总堂——韩庄教堂。由于教堂戒备森严,且使用洋枪洋炮,未能攻克,便回高唐涸河安营扎寨,设置埋伏,打败前来镇压的高唐州李联奎所率领的清军。后来,高唐义和团被清军击溃,王立言被俘,遇害济南。
胡定忠跟着王立言浴血奋战,英勇无畏的形象备受瞩目,他成了许多人仰慕的英雄。就在攻打教堂的时候,他救下了一名修女,并赢得了她的芳心,两人之间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多年的抑郁蓄积起来的情感突破了防线,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们很快结了婚,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诞下了凤儿。
朱红灯的六弟朱灯红和张国宝率领百余名团民活动于夏津一带。12月11日禹城义和团在十甲屯韩庄“闹教”被清军驱散,团民大怒,将禹城县内17处教堂全部砸毁。外国公使纷纷提出抗议,清政府迫于帝国主义的压力,令毓贤赴京,任命袁世凯署理山冬巡抚。朱红灯于12月24日被毓贤杀害。
袁世凯在济南就任山冬巡抚,对义和团持敌对态度,严格限制义和团的活动,并从1900年6月开始镇压义和团。在山冬遭遇不利情况后,义和团开始向直隶等地转移。
此时的胡元以及年近花甲,胡定忠不忍心让他跟随自己颠沛流离,加之带着女儿四处征战极为不便,就让义父胡元带着妻子、女儿重返西南。但是,因为战事吃紧,朱氏死活不肯离开丈夫,最后只能由胡元带着不满周岁的凤儿回到小龙山。战争就是一部绞肉机,胡定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到女儿,即便能够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也不知能不能认出了!在临别之际,他从腰间解下父亲留给他的宝剑交给义父,作为将来见面的信物。
几十年的相处,胡定忠已经成为了胡元心灵的寄托,现在要离开了,感觉空落落的。他也不急着回小龙山了。因为战乱的原因,在山冬未能领略被誉为“五岳之尊”的泰山,他就带着凤儿,先到黄山看看那里的奇松、怪石、云海、温泉,也算是弥补一下心中的缺憾。
游览了黄山,继续南下,进入江息,他想去看看赣江之滨的岳阳楼,那可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而且,现在正值秋季,他很想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观。
人们常说相见不如怀念,这句话用于欣赏风景更为恰当。许多地方的所谓无限风光,其实都是文人墨客们才情的展露,风景本身并不具备那么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这就是岳阳楼以文出名的原因。
这也显示了语言文字作为交际的工具的重要性,只要你善于组织,红的可以说成白,死的说成活的。反之,有的人因为不会说话,一件好事被他一句话弄砸了;一句好言,在他的嘴里变了一种腔调、换了一副神情就变成了恶语。一句好言能够让人如沐春风、化干戈为玉帛,一句恶语可能导致大打出手,甚至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带着对岳阳楼的失望之情,胡元走进了豫章故郡,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要了一碗凉拌粉,先把凤儿喂饱了,自己的红灯笼水煮才上来。把粉丝、海带、土豆等各色材料煮在一个陶制的盆里,慢慢享用起来。
胡元在翼王府吃惯了山珍海味,在滇东北的十万大山中又天天以野兽山果为食,现在吃上这种市井小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但是,他的心思还是在城市。他追随了石达开十年,对军旅生活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他想看看朱文正凭着简单的守备工具,对抗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战舰演绎出的神话。
一个两鬓飘萧的老人,怀抱稚嫩的女婴,肃穆地站在斑驳的城墙上,遥遥地想着洪都保卫战的惨烈场景。镜头被拉回到1363年,距离石达开被困大渡河整整500年。陈友谅的60万大军、数百艘战舰,遮天蔽日,将一座孤城团团围困,城里只有2万步卒。
二十七岁的大都督朱文正站在城楼上,指挥若定,任凭海风凌乱了他的长发。一句“我与城亡,誓死保卫洪都”的豪言壮语,支撑了他85天,也演绎了一段不朽的神话。
城外的江水拍打着厚重的城墙,呜呜的哀鸣,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一行浊泪,滑过胡元的老脸,跌落在女婴粉嫩的腮边,散碎成微冷与凄凉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