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爆棚的人总会觉得时间太过匆匆,身心疲惫的人才会感到度日如年。
易家村因为易军的喜事,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微笑。时间也就在不经意间悄然划过,很快就到了晚饭的时间,易联又指挥着帮忙的人忙乱了起来。
关系稍远的人,吃过晚饭就道别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说上一番祝福的话语,新郎新娘又是递烟又是发糖,还有吃不了兜着走的。
上了年纪的人,套路更多。硬是要将离别之人送出老远,又询问一番他们家里的情况,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们给家里的人带去自己的问候。
如果离开的人也是上了年纪的,有着更多的共通之处。什么你家军儿长大成人了,我家那个砍脑壳的还没有一个相处。张家的女儿上个月嫁人了,你帮我家花儿也留意一下等等。说着说着还留下泪来,终于又都抹着眼泪离开了。
关系近、处得好的都没有走。有的是想留下来帮着收拾残局,也希望自家有事情的时候不会人去楼空。
像易联、易顺这些能干的人,还要进一步商量明天回门的事情。虽然这事早有安排,但是头绪太多,总会出现一些遗漏。现在大多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再来检查最后的一个环节,思路会更加清晰,也容易发现存在的问题。反正就是想把一件好事办得尽善尽美,不要留下什么缺失和遗憾。
另外还有诸如易山、猴子等活跃分子,他们意犹未尽,还等着闹洞房呢。
易联先将唢呐队交给五哥易昆,他们今天确实辛苦,明天还要用热闹的唢呐锣鼓送翠华回门,今天晚上让他们睡个好觉。
易顺负责督查伙食团和服侍桌子的人把剩饭剩菜处理一下,该热的热热,该倒的倒了,然后把锅碗瓢盆洗涮干净,桌椅板凳该收的收,该还的还。
家里还有不少长辈,围在火塘边抽烟喝水摆家常。易联让易善专门给他们把火烧旺,把茶泡好。这些长辈们平日里各忙各的,难得聚起这么多人,要让他们多聊聊,既可以增进感情,又能感受到孩子长大成人之后的那份轻松与享受。
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尤其是农村的老人,把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都交给了土地。辛苦操劳一生,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享受。几十年下来,劳动变成了本能,一旦离开土地,他们像丢了魂一样。如果不是易军的婚事冲淡了心中的焦虑,或许他们还想着哪块地的洋芋还没挖,哪条田埂上的草没割,哪只母鸡要下蛋,哪头母羊不生仔……他们甚至担心明天有没有暴雨,或是因为烟苗刚刚栽下而希望太阳不要太火等等。
易善话不多,心思缜密,办事周到,给这些长辈搞后勤,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把这些事情安排好,易联才把易顺、易剑和易军召集在一起,同时把三哥、三嫂有请了过来,了解明天回门的准备情况。
易顺拿出一张黄裱纸,上面罗列着回门需要用到的所有物品、需要掌握的几个时间节点和参加回门的人员安排。
易联快速扫了几眼,猪、牛、羊这些祭品有了,送给相关亲戚的礼物有了,香烛纸火有了。其它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不想再看,对易顺的办事能力,他是充分肯定的。
看过之后,他把单子顺手交给哥哥:“大哥、大嫂,你们这几天比较辛苦,但是,这毕竟是你们的儿子结婚,回门的东西还是需要你们亲自看看。易军是虽然是当事人,但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和应酬,已经很累了,所以我只想让他参与,却不想让他做具体事情。你们最好直接跟顺子到库房,边念单子,边清点物品,发现什么问题再具体处理,你们觉得如何?”
易文摇摇头说:“易军的事全凭两位弟弟做主,我就不看了。你们做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是回去跟几位长辈摆老白去。”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他对这个六弟办事真的很满意。
易联把单子还给易顺:“过一会儿,你拿着单子,到库房核对实物,只要物、单相符,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事情基本安排就绪,易联说:“我跟大哥去看看几位长辈,你们各忙各的吧。”话音刚落,人便站了起来,哥俩勾肩搭背地向堂屋走去,易军紧随其后,易顺与嫂子一起去盘点库房。
来到堂屋,易联才发现大哥急着回来的原因。原来这里的几个老辈正在说书,周围或坐或站,听书的人还真不少。他们说的是“李素梅为夫平反昭雪的故事”,这可是大哥的最爱。
易联一眼就看到夏老爹把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凑在烛台下,老花镜架在鼻梁上,被酒精刺激过度的红中泛紫的蒜头鼻,只露出一个鼻尖,两个镜片好像斜插在脸上,给人一种想要掉下来的错觉。上唇部位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下颌上一撮银白的山羊胡翘起老高。
两片乌青的嘴唇打开来,缺了的两颗门牙很不关风,摇头晃脑地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念到:
“话说,王员外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王正道,小的叫王正义。王正道福命浅薄,天不假寿,英年早逝。留下王大娘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辛苦度日。”
“王大娘的孩子叫王仁贵,面红齿白,聪明伶俐,天生一副富贵相。却遇到了一个心肠歹毒的王二娘,一心想霸占王家的万贯家财,还遇到了吃粮不管闲的王正义。”
“王二娘的儿子王富贵比王大娘的孩子王仁贵小两岁,打小在一起玩耍,到大一起读书上学堂,情同手足。”
易文听了几句就打岔道:“话说,夏老爹,这一段,好多人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不如说说后面的情节吧!”
夏老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那你说,说哪段?”
人群里有人嚷起来:“易大爹的十字赞唱得最好,来一段!”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一段、来一段”的呼声此起彼伏。
王胖子不等易文表态,手中的小阮就把十字赞的旋律拨动了起来,张五爷的二胡、李四毛的胡琴及时跟上。
音乐已经响起,易文是不得不唱了。他咳嗽一声,铿锵而又激越的嗓音亮了出来:
李素梅,写血书,诉尽衷肠。
我夫君,王仁贵,早死爹娘。
他本来,性聪敏,品学优良。
有一弟,王富贵,兄弟情长。
却哪堪,王二娘,蛇蝎心肠。
为谋财,多陷害,枉死儿郎。
求官府,差衙役,四下查访。
为百姓,行律令,忠孝传扬。
……
易联听了一会也就离开了。因为他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它的基本形式就是说一段故事,然后用歌词来对故事做总结概括。
故事大概讲了王二娘图财害命,先把王大娘母子赶出家门,受尽折磨,又想害死王仁贵。她在两个孩子读书放学的必经之路上,让人挖了一个陷阱,里面埋上烧制过的坚硬的竹尖,并设法让王富贵后回家。
结果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王仁贵非常疼爱弟弟王富贵,主动为弟弟承担遭受的麻烦,所以先回家的是王富贵。
听到陷阱里传来的惨叫声,王二娘才慢悠悠地派人去看,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儿子。因为救助不及时,王富贵流血过多,不治身亡。
王二娘不思悔改,还反咬一口,说王仁贵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县令与王二娘早就勾搭成奸,将王仁贵关进死牢,准备秋后问斩。王大娘气血攻心,一命呜呼。
王仁贵的未婚妻李素梅上诉无果,辗转来到京城,拦轿喊冤。咬破手指,递上血书,终于使案情大白于天下,为丈夫平反昭雪。
歌词采用“三—三—四”的节奏,配上沉郁顿挫的曲调来演奏,被称为“十字赞”,激越中带着不平之气,还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在里面,与故事中的人物命运非常吻合,既能及其人们的同情之心,又有明显的抗争意味,备受人们喜爱,从而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易军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和应酬,已经很累了,发了一圈烟也就回屋休息了。
易联同样感到疲惫,明天还要爬坡上坎跟易军去回门。他到各处转了一圈,看看没有什么问题,回家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