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公寓是合租的,费用不高,条件很好,生活安顿下来了,上学很方便,感谢爸爸多年的外语熏陶,上课的时候几乎没有语言障碍。重新走进校园,还是这么著名的大学,有点奢侈,有点受宠若惊,所以一定会好好珍惜学习机会,二老放心吧,你们的多多长大了。丹尼尔很照顾我,他乡异国,有一个珍贵的朋友,真好。
------摘自肖娅给父母的家书1992、9、7
漫长的飞行,周围的人都在睡觉,只有肖娅默默地看着飞机舷窗外的蓝天、机翼与机身下的白云。万米晴空之上,飞赴万里之外,心绪复杂。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坐飞机,她之前做好了很多准备,怕自己晕机,但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丝毫的不适感觉,巨大的铁鸟冲上云霄的刹那,似乎还有一种新奇的感受。
或许,冥冥中,老天早就有安排吧?有些人注定是要漂泊到远方的。
提前写信告诉了丹尼尔自己的航班,也拜托他帮自己租一个学生公寓,丹尼尔回信说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会来接机。
临行父母眼神中的万般不舍,姐姐的千叮咛万嘱咐,都让她难以割舍,只有普哥一脸的轻松,或许,他坚信妹妹从此就可以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了。肖娅不让父母和姐姐送自己,有哥哥去机场就足够了,保镖、力工兼有了,普哥最后抱着妹妹告别的时候,小声告诉她,手提包里,刚才塞给她的纸盒里不是点心,是500美金。肖娅知道,那是哥哥挪用了准备结婚的钱。看到妹妹嗔怪的目光,他笑着说,你哥这么优秀,就是没钱人家姑娘也不会嫌弃。尽管家人已经帮妹妹准备了路费和零用钱,尽管肖娅一再表示自己到了那里就会有奖学金,应该衣食无忧,但是哥哥还是塞给她这么多钱,并告诉她,想回家的时候,哥哥会帮她买回程机票。肖娅努力地忍着眼泪笑着:“干嘛啦,一定要那么好,弄得人家都不舍得走了。”
哥哥郑重地说:“不许生病,不许掉眼泪,好好读书,争取早点找到好丈夫。”肖娅觉得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此时的神态像极了父亲。哥哥说一句,她就乖乖地点一下头。
机舱里的灯光暗淡下来了,舷窗也被挡板遮住了,周围的乘客好多人已经睡着了。肖娅没有睡意,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她好想知道,分别一年后的丹尼尔变成了什么样子,美国是什么样子,那所世界闻名的大学是什么样子。
好像是吃过第二顿飞行餐之后了,肖娅平静下来,渐渐的进入梦乡,她需要睡眠,因为前面还有那么多未知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事需要面对。
下了飞机,肖娅看着指示牌找到了托运的行李,擅长接受新事物的妈妈,搜集了大量国外的时装画报,提前很久就开始帮助女儿准备行装,所以肖娅下飞机后没有明显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是外国人,因为她今天穿的卡其布长裙和白色棉布衬衣,跟芝加哥街头那些大学生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她带的那条裸色的真丝围巾,让她平添了几分贵族气质。
推着行李车慢慢地走出闸口,远远的看到了翘首以盼的丹尼尔。黑色的T恤,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愈发衬托出丹尼尔运动健将般健美的身材。丹尼尔也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肖娅------即使是在芝加哥机场的人流中,依然显得身材高挑、面容美丽的东方公主。
丹尼尔张开双臂迎接肖娅:“丹尼尔欢迎你,芝加哥欢迎你。”这一句是地道的中文,接下来都是快速的英文,美其名曰帮助肖娅熟悉语言环境。肖娅天生的语言天分,家传的外语基础,加上丹尼尔一年的悉心指导,她觉得自己适应这里的生活没有问题。
通往停车场的路上,高大的丹尼尔一只手推着行李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肖娅,生怕来往的人流冲散了他们,肖娅偷偷地看了看丹尼尔的侧影,一年了,丹尼尔好像瘦了点,其他的没有什么变化。
丹尼尔把所有的行李都塞进后备箱之后,再次拥抱了肖娅,用英语低低的说,你来了,真好。肖娅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没有说话。
车子停在了一幢半旧的公寓楼前,楼前有大块的草坪,黄昏中的社区显得安静而美丽。丹尼尔忙着搬行李,肖娅想要帮忙,丹尼尔乐了:“这是男人的活。”
肖娅的新家在二楼,据说是跟别人合租的,客厅不大,但是很整洁,厨房倒是很大,所有的厨具一应俱全,靠窗的地方,摆放着白色的餐台;丹尼尔推开一间房间的门,示意肖娅这是她的闺房。跟丹尼尔信中描述的一样,房间窗子朝南,百叶窗放了下来,衣柜、五斗橱、书桌有些年头了,但是看得出质地和做工的精细。
这就是自己以后生活的家园了,肖娅在心里对自己说。
站在肖娅身后的丹尼尔轻声问:“娅,你喜欢吗?”肖娅点点头,再点点头,然后回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朋友认真地说:“谢谢你,亲爱的朋友。”
丹尼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本来想帮她提前准备床上用品了,但是他以前见识过肖娅宿舍的精致与洁净,所以还是等她来了再带她去选,只是准备了厚厚的席梦思和新的毛毯。
肖娅由衷地说:“已经非常好了,真的,我好喜欢。”
肖娅看着旁边关着的房间,悄声问丹尼尔,自己的室友在吗,是什么样的人。丹尼尔有点紧张地问:“你介意跟异性合住这套房子吗?”没等肖娅回答,他咬了一下嘴唇,接着说:“如果,如果那个人是我的话,你介意吗?”
肖娅终于懂了之前丹尼尔信中所说的神秘室友指的是什么了。她轻轻地笑了,这一笑让丹尼尔松了一口气。肖娅调皮地问他:“为什么是你?”丹尼尔狡黠地反问:“为什么不是我?”然后蓝眼睛温柔的注视着肖娅:“我怎么能放心你跟别人合住呢?我是守护者。”最后几个字竟然是标准的中文。
丹尼尔跟肖娅商量,是否需要休息洗澡,然后就可以吃晚饭了,他准备了一些食物,只要加热就可以吃了。
肖娅感激的看着自己的朋友,那么细心的安排,异国他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真好。
丹尼尔趁着肖娅洗澡的时间,帮助她挂上了肖娅从家里带来的窗帘,浅色、底边绣花的窗帘让屋子显得很雅致。然后帮她准备了一杯红茶,加奶,不加糖,这是以前肖娅的习惯。
肖娅来了,他突然觉得这间公寓有了家的味道。
肖娅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还在用大毛巾擦头发,丹尼尔把她又拉回浴室,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不说话,细心的帮着她吹干头发,肖娅望着镜子里神情专注的丹尼尔,没有说话,尽管分别一年了,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丝生疏的感觉。
丹尼尔竟然煮了粥,这还是在苏北的时候跟肖娅学的。鳕鱼排,蔬菜沙拉,橙汁,烤全麦面包,丹尼尔厨艺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他好希望能给肖娅安心的感觉,让她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喝了粥,肖娅觉得舒服很多了,尽管不排斥西餐,但是自己的胃显然更接受中餐。
丹尼尔整理厨房的时候,让她回到房间整理自己的东西,一个小时不到,肖娅请丹尼尔再次来到她的房间,完全变样了。
书桌上铺着四角缀着流苏的米色台布,一个竹子雕刻的旧笔筒,一个奶白色描金的碟子、咖啡杯,杯子里一柄小小的银质调羹,原本就有的台灯罩上披着一块雪白的丝绸手帕,上面是手绣的艳丽红梅;书桌对面的墙上是一幅苏绣的仕女图,床上是浅色碎花的床单,同色系的被子、枕头,宽大的扶手椅上一个酒红色色绣花的坐垫。
肖娅也换上了居家的棉布连衣裙,站在那里等着丹尼尔的评语。
丹尼尔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如此精致的布置,还是有点吃惊。
肖娅拿出了自己给他的礼物----肖娅选了上好的宣纸,自己画了画,然后请老工匠做了裱工,画面是绿树掩映下农家的小房子和夕阳下还家的牧童;还有普哥送给丹尼尔的装在红木雕花盒子里的中国象棋。丹尼尔看着这么用心的礼物很感动。
公寓的租金不贵,至少是肖娅付得起的,后来知道,丹尼尔承担的部分比她多,怕一点都不收她的房费,敏感的肖娅会有压力,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睡了不知道有多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肖娅洗漱好,看见丹尼尔的房门开着,窗子也大开着,微风吹的房间很清爽,他坐在窗前的书桌边,专注地写着什么。
估计是听到肖娅走进厨房的声音,他也过来了。
丹尼尔手上拿着的是肖娅最近几天需要做的事情清单,注册,办理银行事务,选课,准备书籍---美国的书很贵,需要早点到图书馆借或者到二手市场淘。不过由于肖娅提前一周来的,她有足够的时间。
在看了家中冰箱的储备后,下午,丹尼尔带着肖娅去超市购物,那时候国内还没有这样的大型超市,让肖娅觉得便捷而舒服,等着结账的时候问题来了,肖娅坚持自己也要付一半的钱,丹尼尔调皮的笑着说,明显自己吃的比肖娅多的多,这样付账不公平,肖娅奇怪的看着他小声说:“你们美国人不是很习惯AA制的吗?干嘛捣乱?”丹尼尔认真地说:“我不要那样,娅,我想要好好照顾你。”。
准备晚餐的时候,丹尼尔期待的望着肖娅:“我们什么时候吃一次饺子可以吗?”肖娅含笑回答:“今天就可以。”望着孩子般毫不掩饰快乐的丹尼尔,肖娅有点心疼的感觉。
其实,从上了飞机肖娅就一直在思考,接下来两个人怎样相处的问题,丹尼尔离开苏北之前,肖娅跟他说了自己和林生的故事,后来的书信往来中,丹尼尔仍然明确表示了自己对肖娅的感情。可是问题不在丹尼尔,肖娅觉得自己目前接受丹尼尔,对他不公平,她自己心中仍然没有忘记林生,即使对丹尼尔的喜欢,多少也有点因为陌生环境中的依赖成分。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希望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是因为任何事,只是因为爱,再跟他在一起,因为那么好的丹尼尔值得好姑娘心无旁骛的爱恋。
后天要开学了,晚饭后两个人在楼下的林荫路散步的时候,肖娅跟丹尼尔说了自己的想法。
芝加哥的星空下,丹尼尔抱着她,轻轻的说:“我会等,等到你爱我的那一天。”
地球的那一边,SH,林生绝望地看着从昨晚就一直在看的祖父的亲笔信,信中说,那个叫童越的姑娘自己跑到了杭州老家,跪在年迈的爷爷面前,说自己在上个月林生醉酒的晚上,跟他住在了一起,但是林生不喜欢她,希望家人能给她一个名分。
那天晚上,迷迷糊糊中,他是觉得有人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看到了小越正在脱衣服,他制止了她,把她推出去了,但是为什么小越还会坚持说跟自己睡在一起了呢?他要疯了,他痛恨小越手上那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痛恨喝下的那些让他记忆模糊的酒,痛恨那个跟小越有关系的自己-----假如是真的话,他仍然坚持,这辈子除了肖娅,任何一个女人跟他肌肤相亲,都会让他恶心!
肖娅,你在哪儿?你知道我在绝望的深渊挣扎吗?
一颗泪滴在了信纸上,模糊了一片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