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就被送到了另外一个叫瓦房的村子
她必须用自己的这些嫁妆
为更为年长的哥哥换来一个嫂子
如今高德志和王秀芹早已是儿孙满堂
据说两人结婚至今四十年来从没吵过一次架
一桩与爱情毫无关系的买卖婚姻
不仅也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且还一直有滋有味幸福美满
这实在是让今天我们这个婚姻自由的时代
以及那些比比皆是或貌合神离或支离破碎的婚姻
感到汗颜
现在高德志和王秀芹
双双住进了胸外科
偌大的一个省医院连最见多识广的医生
都不禁为他们的病啧啧称奇——
CT检查显示两个人的左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同一部位
生出了同样的癌细胞
从现在开始高德志和王秀芹
又会以同样的心跳等待手术到来的日子
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们看不到一丝哀伤
更看不到一丝惊恐
有的只是平静平静
就像他们波澜不惊的一生
以及他们波澜不惊的婚姻
相爱的老人啊如果能一起长命百岁
当然是一种幸福
而能像高德志和王秀芹这样
即便是有一天能在同一种病痛中
感同身受地一起死去
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父亲
我常常为乡邻们感动
感动于他们的纯朴和善良以及他们
面对土地时的勤劳和面对贫病交加时的勇敢
但在我的心里
能把纯朴善良勤劳勇敢这些词汇
系于一身的却只有我的父亲
父亲没读过一天书不满十三岁
便靠一支小小的牧羊鞭
独自赡养我四体不勤的祖父
和一生都神经错乱的祖母
一支小小的牧羊鞭
同时还要供养我两个读书的姑姑
和四个尚在年幼的叔叔
后来父亲先后做过铁匠木匠
并和我贤能的妈妈一道
抚养了我的三个舅舅
也把我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一一养大成人
父亲属牛七十二岁
今年我狠狠心抛下所有的事情
陪父亲在家整整待了半年
离家的时候还没等我的汽车走出他的视线
我就远远地看见
身体硬朗的父亲已开始在院子里
翻晒满地的包谷了
父亲这辈子
父亲出生的1937年
正是兵最荒马最乱的年代
何况我的家
就住在东北的松花江边
我想父亲这一辈子
心中一定藏着很多故事
但七十岁的父亲却总是平静的
就像一辈子只是一张白纸
在挨饿的童年我曾不止一次地问父亲:
你小的时候
这里真的有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吗
父亲总是苦笑着无语
后来我长大了走南闯北
偶尔回一次老家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还总是要问
家里的粮够吃吗
虽然常常还是无语
但我再也没见过父亲苦笑
现在七十岁的父亲
每天还坚持骑自行车
去一公里外的县城为家里的杂货店进货
说是为了锻练锻炼身体
其实我知道
父亲是为了省下那来回的几元车钱
直到几天前弟弟才偷偷在电话里告诉我
去年的一天在回家的路上
父亲的自行车被一辆农用车撞翻了
等弟弟们赶到现场的时候
肇事的农用车已被父亲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