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芬芳已经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她去北京参加一个辅导员培训班,虽然只是短短两个星期,但芬芳却像孙悟空逃离了五行山,可以把压在身上五百年的巨石掀掉了。从林超嘴里听到他要结婚了的那一刻,芬芳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他,否则怎么还会那样心痛呢?之前的洒脱和祝福原来全是假象,好了,现在亲耳听到了他最后的宣判,芬芳也就解脱了。
林越听说芬芳要来,起先还端了端架子,他说他现在忙得要命,到处是演出,不一定有时间接待她,芬芳才不理他这一套,直接找过去把他的牛皮给戳破了。现在的林越混得比流浪汉稍微好了点儿,一日三餐有着落,晚上能睡上地下室,偶尔有几场酒吧演出,还老被人托欠工资。芬芳替他着急,但他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林越带着芬芳在北京城玩疯了,他们吃遍了东四一带的路边摊,数十条胡同砖墙上都刻下了“林越荣芬芳到此一游”。林越生怕芬芳将来变成富婆了不理他,硬逼着她跟他正式结拜,对天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背叛天打五雷轰。没心没肺的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芬芳已经彻底忘记上海的那两个人了,根本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结婚证领了没有?这关她什么事呀!但在回上海的前一天,芬芳还是为这两个人买了礼物。
回上海后,芬芳带着礼物敲开了林超寝室的门,林超的样子把她吓了一跳,才两个多星期没见,他瘦了一大圈,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芬芳一进屋,更是傻眼了,以前整洁清爽的寝室现在变得像个杂物储藏室似的,一块大布将房间隔成了东西两半,林超神情木然地招呼道:“又搬进人来了,你随便坐吧。”
芬芳四下看看,根本就没地方可坐,“我……就不坐了,我给你送礼物来了。这是我在北京给你和宋颜买的小泥人,这个小娃娃是给你的,这个是给宋颜的,别笑话我啊,第一次出门不会买东西。”
林超拿起那两个咧着嘴大笑的泥人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放回到芬芳手里。“你自己去给她吧,我现在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我们分手了。”
芬芳大吃一惊,追问究竟,可林超却不愿多说。
芬芳去找宋颜,宋颜把她带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聊了几句后她将一个扎染的布包轻轻地放在芬芳的面前,让她把它交还给林超。芬芳难过地问,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和好的可能了吗?宋颜说已经把对方都伤得面目全非了,谁也不会回头了。
芬芳心直口快地说:“宋颜,说到底你其实就是嫌林超没钱没房子是不是?你不能贪得无厌啊!既想要林超的才华,又盼望着生活富有,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你总不能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吧?”
宋颜叹了一口气:“芬芳,你说得没错。但是,我就是这么个性格了,我不允许自己在任何方面输给别人。当年,白小玉在我面前显摆她的寻呼机,我一气之下就把它给扔了,这个你绝对没想到过吧?”
芬芳听得目瞪口呆,宋颜接着说道:“反正我马上要离开上海了,我今天就把心里这些秘密都说给你听吧,我把王为民介绍给你的时候我没想到他的条件这么好,一想到你荣芬芳成了他的女朋友,我在你面前建立了多年的自信心,一下子就被你给推倒了!荣芬芳,回头你就会成为那幢花园洋房的女主人,凭什么我要跟着林超住进那栋被狗尿熏得臭哄哄的破楼里啊?”
芬芳觉得宋颜简直是不可理喻,“看来你本性里喜欢的就是优越的物质生活啊,那你为什么还去追林超啊?他明摆着是给不了你这些东西的啊!你这不是在害他吗?”宋颜说:“林超那天也问过我同样的话,我告诉你实话吧,芬芳,我去杭州追林超的时候,有个香港人也在追我,当时我真的两个都想要,两个都喜欢,让我放弃谁都困难,我之所以和林超在一起,是怕他被别人抢了去,我想先定下关系了,慢慢再选择……我现在有了最后的选择,过几天我就要去香港了,我还是决定嫁给那个人。”
芬芳终于忍无可忍,将手里的一杯水全泼在了她脸上。“你真是恬不知耻!你难道一直在脚踩两只船吗?你对林超到底有没有付出过真心?你不仅有那个香港人,你中间还给过王为民机会,除了他俩你或许还有别人?我真替林超感到不值!”
宋颜平静地掏出纸巾,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水。“人是会变的,现在的林超就已经变得不再温文尔雅了。芬芳,其实你也变了,要是以前的你,不应该用水泼我,而是应该一拳打过来的啊。”芬芳吼道:“我再变,也不会像你这么自私无情的!本来我还想劝劝你,现在,一句废话也不想跟你说了。”
芬芳腾地站起身,宋颜一把拉住了她,把那个布包塞到了她手里。“芬芳,我真心爱过他的,替我好好劝劝他,让他想开点,拜托你了。”
宋颜说着的眼圈一红,芬芳一把拽过布包,奔出咖啡厅。
芬芳在校园里碰到了林超,他背着个大包往后门方向去,芬芳跟着他来到围墙外面的一片空地里。芬芳告诉林超她已经去把宋颜狠狠地骂了一顿。林超淡淡地说:“芬芳,你不应该骂她。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忠于自己的情感需求,没有被世人所谓的坚贞的爱情绑架了,这说明她有异于常人的勇气,其实是值得尊敬的。”芬芳诧异地望着林超:“她这么不道德,你竟然还说她值得尊敬,林超哥,你是不是被气昏头了啊?”林超依然是毫无表情地说道:“这跟道德无关,我尊敬她是因为她是个勇者,我是个懦夫!不管是追求精神还是追求物质,我做得都不够彻底,也从来都没有尊重过自己的本性,任由他人驾驭、驱使、戏弄!”
林超看了一眼芬芳手中扎染的布包说:“把包给我吧。男女分手后,要做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把对方残留的气息清理干净,这个包是我送给她的,我认得。”
林超把布包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封封的信往地上扔。突然,一个楠木盒子从包里掉了出来,林超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那枚金镶玉的戒指,他的眼圈红了。他小心地将盒子装进口袋里。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地上这些他写给宋颜的情书。随后,他又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大包里取出宋颜写给他的信,往火堆里一封封扔着。信都扔完了,手里还剩下一叠稿子,林超把它放在手中掂了掂。芬芳的神情骤然紧张起来:“林超哥,这是你自己写的书啊,你要干什么呀?”
林超微微一笑,还没等芬芳反应过来,他已经将那叠书稿往火堆里扔去,书稿形成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落在了火堆里,一下子燃着了。芬芳急得跳了起来,被林超一把拽住了,芬芳一把甩开林超,冲过去从火堆里抢出一些残片。
芬芳难过地哭了起来:“你疯了吗?这是你的书稿啊,你辛辛苦苦写了三年的书稿啊!你干什么呀?爱情没了,什么都不要了吗?”
“你不用那么激动,芬芳,扔了吧,这也是一堆没人要的垃圾了。写了三年又怎么样?要想把它变成铅字,我得不吃不喝的再挣三年工资交给出版社当赞助费。什么思想啊理论啊都是些狗屁没用的东西!这个世界上这样的废话已经太多了,说了半天还不及一个LV的包动人!”林超的眼睛里闪烁着激愤的光芒,他用树棍儿挑着书稿,火苗窜升,很快就把那堆纸变成了灰烬。
林超从学校辞职了,他瞒着家人和朋友,大家都在猜测着他的去向,有人说他去了国外,还有人传言他开了公司。只有芬芳知道,其实他哪儿也没去,什么也不做,把自己关在一间离学校并不远的出租屋里整天整夜的不出门,一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林超就这样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中秋节那天,芬芳从学校赶回家吃饭。她刚拐进弄堂,就看见王为民的捷豹停在狭窄的弄堂里,几个邻居正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车子的价位,看见芬芳,就向她打听这部车究竟值多少钱,芬芳说她也不知道,邻居起哄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男朋友开多少价位的车子啊?”芬芳脸一红,赶紧往家里溜去。
王为民已经在芬芳家坐了好一会儿了,江建军拿着他的名片研究着。“小王,你们集团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啊?国贸大厦能包两层楼面,那肯定不是做一般般的生意啊,一年得赚多少钱才够缴租金啊?”王为民清清嗓子:“舅舅,我原来是做物资贸易起家的,现在开始转到房地产市场上面了,除去各项成本开支,一年纯利润大概一千多万吧。”
江建军和冯阿菊像是被打蒙了似的,两人张着嘴但都不会说话了。外婆端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进来,王为民赶紧上去迎接:“好香啊,外婆!哎呀,我最喜欢吃芋艿了,闻着就香啊,馋死我了。”外婆乐了:“你饿坏了吧?我先盛一碗给你垫垫肚子,我们芬芳也喜欢这一口,每次也是恨不得一端上来就吃。”
芬芳进屋时,王为民已经吃开了。芬芳一脸不快地关上门,把包往雷雷的小床上一丢。王为民赶紧抹抹嘴,站起身来。“芬芳回来啦?今天中秋节嘛,我来家里看看长辈啊。”“中秋节你不陪你爸妈,跑我们家来干什么呀?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家的啊?”王为民笑笑说:“鼻子下面不是有嘴嘛,到弄堂口一问,整条弄堂没有一个不知道你大名的啊。”“你跟邻居们都瞎说八道些什么啦?他们盯着我穷问个不停?”“没、没瞎说什么,就说来家里看……看亲戚啊。”
芬芳气不打一处来:“行了,我送你下楼,正好有话要跟你说。”王为民端着碗不肯挪窝,他赶紧大口地喝了一口汤,往嘴里塞了一个芋艿大嚼大咽着看看外婆。外婆说:“哎!芬芳你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啦?小王都吃开了,你怎么还往外轰人家啊!小王,你坐下,别理这个臭丫头,不知道她哪根神经又不对了!”冯阿菊缓过神来:“嗳,建军啊,别傻愣着啊,赶紧给小王倒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