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芬芳将一肚皮的委屈带回了家。外婆劝她：“她们瞎嘀咕又动不了你一根汗毛，你们老师说你什么了吗？不什么都没说吗？你理这些个小丫头干什么！”
“外婆，你不知道她们的话有多难听！现在学校里都传遍了，都知道中文系有个荣芬芳，她爸爸是个杀人犯！我永远都翻不了身了！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荣火丁！荣老大！这个王八蛋！害人精！还有那个破监狱！一个杀人犯他要死你就让他去死呗，搞什么搞啊？还人道主义呢，假惺惺的吃饱了撑的啊！现在可好，搞得谁都可以看不起我，谁都可以拿这个来欺负我了！外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我妈怎么会找了这么一个王八蛋来当我爹，我一直一直都想不通。”
芬芳的话剐到了外婆的痛处，别人都说建英是贪荣家当时有权，可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建英不是这样的人啊，这背后一定是有什么难言的隐情，现在建英人都已经走了，上哪儿去撬开她的嘴啊？外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芬芳却还在那儿叨叨：“人活着好没意思，外婆，我真的不想再回学校了。”外婆一惊：“你瞎说什么呢？芬芳啊，骂两句出出气就行了啊，你可别忘了外婆一直嘱咐你的，遇事儿一定要忍啊，忍得住才能成大事啊！你一定要争口气，成了大事，才能让这些碎嘴子们好好地抽自己的耳光啊！”
芬芳回学校后，外婆一晚上都没睡着，她思前想后，决定去学校找一次老师。费了好大的劲，她才找到周可跃的办公室，她气咻咻地推开周老师递上来的茶水，直接开火：“不喝！不喝！还喝什么水啊！我们家芬芳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去喝药了！她都快被你们学校逼疯了！你作为老师，不问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把那杀人犯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你让我们芬芳怎么做人啊？那个王八蛋他跟我们芬芳早就没关系了，连他自己都不承认芬芳是他的女儿，你们非得逼着让她认，这事儿轮得到你们操心吗？”
周可跃承认自己工作做得不够周到，她说有些事情她也是刚知道，她跟外婆诚恳道歉，可外婆却不接受。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啊，现在是芬芳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啊。我们党的政策是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可你们干了些什么啊？冤枉了好人，放过了坏人！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啊？白拿国家的工资啊？看人都不会看啊！”说到这儿，外婆自己都感觉到话说得太冲了，她稍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口气继续说道，“她老师啊，在你们眼里学生大概都是一样。这就像是种树一样，你们种的是一片林子，你们没心思关照它是早一天发芽或是晚一天开花的，按时施肥按时打药就行了。可我的芬芳，我是看着她一天一天长起来的啊，她快倒了，我扶一扶，她长歪了我正一正。现在，她长大了，我把她交给了你们，可昨天她回到家我一看都要心疼死了，好好的一棵苗子就要被你们的大树林子给挤垮了呀，她老师啊，我的芬芳走到今天不容易啊，可你们，你们却这么对待她……”外婆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此时芬芳正坐在教室里等着开班会。白小玉跟几个女生围成一小团，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们时不时地装作若无其事的往芬芳这里瞄上两眼。宋颜悄悄地转过头来，轻轻戳戳芬芳：“荣芬芳，待会儿你可要当心点儿了，听她们说刚才你外婆大闹办公室，把周老师都骂急了。”芬芳大吃一惊，刚要问个究竟，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可跃走上讲台，她的目光往芬芳这里扫了一眼，芬芳不安地低下头去。
这次班会的主要内容是布置学生秋季社会考察的工作，周可跃宣布了几个原则，大家自由组合成若干个小组开展活动，可以是以寝室为基础，也可以完全打破寝室格局，但必须是两人以上。她让大家先自由地议论一下，一刻钟后再集中。同学们都开始穿梭着“拉帮结派”，只有芬芳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完全被大家当成了空气一样视而不见。芬芳苦闷地扭头对着窗外发起呆来。不知过了多久，周可跃拿了一张登记表走了过来：“荣芬芳，就等你了，你跟谁组成一组？”芬芳脸上一丝落寞闪过，随即她又昂起头来：“我谁都不跟，就自己一组！”
周可跃在一片鼓噪声中走回讲台：“同学们，安静一下，现在荣芬芳一个人落单，哪个组或哪个人愿意跟她合作啊？”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吭声。“我再问一遍，有没有哪个组或哪个同学愿意跟荣芬芳一组的啊？……真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和荣芬芳在一起的吗？”回答她的仍是鸦雀无声。
可怕的安静之中芬芳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滴血的声音。此刻，她已经变成了一只把脑袋扎进土里的鸵鸟，不管别人是否能看见她露在外面的自卑的尾巴，她拼命地跟自己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在乎你们呢，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理你们这群王八蛋。
突然，周可跃把手里的纸往桌上重重地一拍：“为什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荣芬芳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让你们这么对待她？如此不加辨别不假思考地统一行动，用你们集体的力量去孤立打击一个弱势的个体，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你们这样做，毁掉的不仅是跟你们朝夕相处的荣芬芳，其实也在毁掉你们自己啊！想想吧，你们这样冷漠无情将来怎么去教化你们的学生啊？我为你们的集体行为感到羞耻！更感到悲哀！”
周可跃环顾教室，没有一双眼睛敢触碰她的目光，最后一排的芬芳也低着头，她的眼睛里有一道泪光微微闪动着。周可跃继续说道：“今天荣芬芳的外婆来把我骂了一顿。骂得好！她把我给骂醒了，一个没念过多少书的老人，比我们这些读师范的还懂得教育，最令我感动的是她的爱和包容。现在，我请你们摘掉你们的有色眼镜，好好想一想，真正的荣芬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难道你们不记得那个为你们提水打饭、为你们洗衣缝被、为你们抓药按摩、为你们鼓掌助威的那个热情似火的荣芬芳了吗？”
周可跃话音刚落，宋颜就站了起来，她转身拉起芬芳的手：“荣芬芳，我跟你一组！”芬芳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畅快地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