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回到家时,外婆他们都已经睡了。他们现在住的是石库门二楼的一个厢房,比原先向阳一村的房子大了几个平米,也是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婆睡外间,舅舅一家睡里间,芬芳则睡在舅舅特意为她搭建的小阁楼上,阁楼不高,只能坐不够站。芬芳摸着黑轻手轻脚地往阁楼上爬,冯阿菊突然从里屋出来,打开灯,不满地看着芬芳。“这都几点了,你怎么弄得这么晚啊?我一直等着你回来给我交工资呢,明天一早我要去排队买国库券。”
芬芳一听,不知如何是好,她在梯子上僵了一会儿,慢慢地爬了下去。
“……舅妈,工资我晚两个星期给你行不行啊?我今天碰到一个老同学,他、他开口问我借钱,说有急用,我就借给他了。我们说好了,两个星期肯定还。”冯阿菊一听就急了:“什么?头一次拿工资你就全借出去了?你是不是昏头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胆子这么大,你告诉我,你借给谁了?”外婆也披上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芬芳,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就算借你也回来跟舅妈商量一下啊,到底借给谁了?有什么急用啊?”
芬芳低着头死活不肯说出究竟是谁借了她的钱。“干吗非得问是谁啊?反正我已经借出去了,你们看怎么办吧。”芬芳索性犯起了倔。
冯阿菊顿时暴跳如雷:“这明摆着是翅膀硬了欺负我啊!辛辛苦苦养了你十年,头一次领工资你就开始跟我耍横了啊!你觉得可以养活自己了是吧?行啊,今天要么你把钱给我交出来,要么,你就、就别要这个家了,自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去吧。”冯阿菊悲愤地将一个杯盖摔在地上,失控地哭开了。
外婆知道冯阿菊一旦发作起来事情便不好收拾了。她匆忙穿好衣服从抽屉里翻出手电,拽着芬芳就往外走。“走,芬芳,外婆这就陪你去把钱要回来。”芬芳不肯,外婆狠狠地朝她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走?你是不是要把我也活活气死啊?”
外婆把芬芳拉到弄堂口的一盏路灯底下,芬芳这才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外婆。外婆唏嘘道:“张老师真不简单啊,把林超和林越都培养进了大学,他们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不容易……”芬芳赶紧说:“是啊,外婆,这钱我真的不能去要,我怎么能张开口啊?说好借两个星期的,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当初人家对我这么好,我现在怎么能够这么对人家呢?”
“外婆不糊涂,我们芬芳人虽小,但也是要面子的。刚才看你一犯倔就知道这钱肯定是不能去要的,所以出门时就给你准备好了。”外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大叠钱。芬芳吃惊地问:“呀!这么多钱啊,外婆,你哪来的啊?”外婆得意地笑了笑:“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偷的,这是我悄悄攒下的私房钱。呆会儿你拿九十块钱去给你舅妈,就说是问同学要回来了,这不全解决了吗?”
芬芳这才知道外婆从她上小学开始就为她攒钱了,外婆是怕舅妈斤斤计较的让芬芳受委屈,十年了,总共攒了三百二十块了,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芬芳的眼圈一热,她把头靠在外婆肩膀上拱来拱去地撒起娇来。
“外婆,我还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呢,今天林超哥哥劝我再考大学,外婆,你觉得我行吗?”好半天,芬芳吞吞吐吐地终于说了酝酿了好久的话,可外婆却低头沉默了。
“林超哥和林越他们都已经是研究生和大学生了,在他们跟前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要是林老师知道我现在这么没出息,天天给人端盘子,肯定会很失望的。”芬芳两脚相互踢来踢去的,不安地等着外婆的回音,可外婆叹了口气,还是没吭声。“要是我妈妈还在,她一定会同意我再考的。”芬芳话音刚落,外婆一下子抬起头来,她两眼通红,用手指狠狠地点着芬芳的脑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你这个死丫头啊,你说这种话,这不是在戳我的心嘛!”外婆说着站起身就走。
外婆抹着泪在前面走,芬芳晃晃荡荡的在她身后跟着。“外婆,我说错话了,我跟你认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不考了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事儿了还不行吗?外婆,我真的不考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伤心了。”
外婆停下脚步轻轻地拉过芬芳的手:“你想考就去考吧,你说得没错,芬芳,你妈在的话一定会同意的。你考吧,连这么不着调的林越都是大学生了,你凭什么不能上大学啊?”
芬芳一蹦老高:“你真的同意啦?外婆?我的好外婆啊,你对我太好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外婆把那包钱放在手中掂了掂,说:“这些钱,回头就给你复读用吧,反正早晚都是要花在你身上的。我啊,都不敢跟你说,其实这几天我老是梦到你妈,她问我芬芳好不好啊乖不乖啊,有没有给她争气啊。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芬芳呐,你这次要真能考上大学,我将来见了你妈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芬芳一把抱住了外婆,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