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初一听到钱江提及“万贵妃”三字,手脚已在微微颤抖,幸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钱江身上,就连展麟也未发现他神情有异。直到有人暗发钢镖,展麟跃身扑向发镖之人,殷笑天急着追问钱江,明琅亦倾身上前,想要听听钱江临死到底会说出怎样的隐情。却没想到镖上有毒,钱江身中一镖,顷刻之间便已说不出话。明琅这才慌着拉起钱江一只手腕探探腕脉,又翻开钱江眼皮瞧瞧。他自小随着冉老先生学医,医术已非寻常大夫可比,但最终只能黯然摇头,表示钱江已经无救。
殷笑天怒极,回脸去看,见展麟已跟一个灰衣汉子斗在一起。那人年纪尚轻,武功却十分高明,他左手执一柄短剑,右手握一支单钩,两般兵器竟被他使得灵动自如。展麟空手应对几招,眼见拾掇不下,不由得一声清喝,单刀出手,刷刷刷刷连砍数刀。那人勉强挡了两刀,第三刀终于招架不住,“当啷”一声单钩脱手,展麟上前一步,“啪”的一掌拍在他胸脯上。打得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忽而腰间一麻,已被殷笑天拿住了腰眼大穴,顿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
“殷兄,小心他自杀!”
展麟想起从前的教训,急忙赶上一步,伸手捏住那人下巴轻轻一错,那人下巴顿时脱臼,合拢不上。
此时钱江已经满脸发青,更无一丝气息。聂桂英满眼含泪,守在他师弟跟前,眼见殷笑天将灰衣汉子拖了回来,聂桂英想要纵身而起,脚下却竟一个踉跄。郝强赶忙伸手将聂桂英扶住。
“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师弟性命?”聂桂英目眦欲裂。
“师伯稍待,等侄儿看看他嘴里是否装有毒牙!”任敖游忙走上前来,用手掰开那人嘴巴来看,忽而伸进两根手指,从那人嘴里取出一颗白色假牙,不由得摇一摇头,“果然也是东厂爪牙!”
他嘴里说话,手指捏住那人下巴往上一合,那人一句话立刻冲口而出。
“爷爷正是东厂之人,你们识相的,就赶快放了爷爷!”
“啪”的一声响,他脸上被郝强掴了一掌。郝强满腹怒火,这一掌掴得极重,那人瞬间嘴角出血,脸颊也高高肿起。
“好好回答我恩师问话,要不然爷爷将你千刀万剐!”郝强双目喷火,咬牙切齿。
那人倔强地扭过脸去,闭上眼睛。郝强大怒,又想扬手一掌,却见任遨游满脸含笑,笑吟吟地冲着那人说道:“你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死不成了,若不老实回话,你东厂素日怎生对付犯人,咱们就一样一样慢慢对付你!”
“你……”那人猛然睁眼,惊惧地盯了任遨游一眼,随即一仰脖子,“好,说就说!我正是尚督主亲自派来的,他近日查知钱江其实并未真死,所以命我前来查实。正好你们也在寻找钱江,倒省了我好多事情。”
殷笑天回过脸来,跟展麟对望一眼,随即眼光盯注在那人脸上,一字一字森然发问。
“尚铭为什么定要除去钱江?他跟万贵到底说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万贵要追杀我爹?”
“大哥,我才多大?从我进入东厂,尚督主就已经是东厂督主了。我只知道他如今深得皇上跟贵妃娘娘的宠信,其他的,你们要杀便杀,我一概不知!”
殷笑天见他顶多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明知他所言不假,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心中郁闷难宣,忽然抬起手来,便要一剑刺入那人胸膛。
“师兄且慢!”任遨游急忙阻止,“东厂人沾上麻烦,还不如将假牙还他,让他自决生死为好!”
殷笑天略一思忖,便既摇头:“东厂人便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索性所有的麻烦均由我一人承担罢了,不用连累其他人!”
手中长剑往前一送,顿时结果了那人性命。
围观众人眼见闹出两条人命,其中有一人更是东厂探子。这些江湖人士虽然胆大,却也不愿无端惹上东厂。有几人率先跟金刀门弟子打着招呼告辞离去,其余人等也纷纷作礼道别,很快场中除了金刀门一众弟子、再加上展麟殷笑天等人,就只剩十来个跟金刀门交情特别深的江湖人物。
金刀门人眼瞅着今日好好一场寿宴,却竟闹得如此收场,难免一个个满含仇恨盯着殷笑天。殷笑天浑不在意,只是向着聂桂英拱一拱手:“小子本该直闯金刀门追问钱江下落,但小子没有把握胜得了老英雄,只能于今日借着展小侯爷之助闹了寿宴。老英雄若要遣人报仇,只管来找我殷笑天便是!”
话一说完,他便转身要走,但聂桂英一声“且慢”,又令他站住了双脚。
“殷少侠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愿连累其他人,这一点老朽十分佩服!但殷少侠日后做事,还是尽量给人留一点余地比较好,否则,殷少侠武功再高,总不敢说就是天下无敌!”
这话说得柔中带刚,一则为今日所受屈辱出一口气,二则也符合他江湖前辈的身份。殷笑天冷然不理,任遨游却赶忙上前,向着聂桂英叩下头去。
“师伯息怒!殷师兄乃是我同门师叔的亲传弟子,只因心怀父仇,所以出手未曾容情,请师伯看在我师尊面上,宽恕一二!”
聂桂英所言“余地”,其实仍是不忿于殷笑天大闹寿宴,但任遨游身为师弟,且跟殷笑天并非一师所出,所以不敢直指殷笑天行事有差,而是偷换了一个概念,用武功上的“未曾容情”一带而过。
“难怪,难怪!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是老啦,不中用啦!”聂桂英长长一叹,当真充满“英雄垂暮”伤感之情,忽而面色一端,话锋一转,“我师弟之死原是他多年以前种下的恶果,况且殷少侠武功卓绝,我金刀门怎敢说报仇雪恨?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各位还是赶紧走吧!今日闹出两条人命,等到官府闻讯赶到,就很麻烦了!”
任遨游张紫韵二人忙躬身拜辞,展麟亦携着明琅恭敬告退,独殷笑天冷然无语,好不容易等那几人客套完毕,殷笑天先向展麟抱一抱拳。
“小侯爷,是我从前错怪了令尊,日后若到广东,定向令尊叩头赔罪!”话一说完,不等展麟回礼回话,他已经转向了任遨游师兄妹,“今日遇见师弟师妹,本该随两位去真定拜会师伯,但我心怀父仇,若不弄清当年的事情原委,实无一日能睡得安稳。所以请师弟师妹代我拜上师伯,等殷笑天报了父仇,再去向师伯叩头。”
话一说完,他转身便走。任遨游叫了一声“师兄”,他也没理。
眼瞅殷笑天脚下越行越快,转眼走得没了人影,展麟等人也只好回去客栈。想着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怕官府追查,于是跟掌柜的结了账,一行四人续往北行。
四人所骑都是骏马良驹,不多久便已到了黄河渡口。四人四骑坐上渡船,展麟见明琅脸上似有些苍白,贴近一问,明琅笑笑说没事。展麟想起上次坐渡船过长江的时候明琅就颇显惊怕,想来今日也是如此。忙紧挨在明琅身边坐下,悄悄用一手握住他手。
不久渡船到岸,四人付了船资继续赶路。一开始各人都未言语,直到行至一处荒僻路段,眼瞅着前后无人,张紫韵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说话。
“你们说……当年万贵妃指派殷伯父等人究竟是去办什么事?为什么尚铭那奸贼一将此事泄露给万贵,万贵立刻要派人追杀殷伯父?想那万贵乃是万贵妃之父,何以他要私下遣人追杀万贵妃派出去的人?”
她本来跟任遨游两骑在前,这话一问,眼见任遨游轻皱眉头寻思未答,便回过脸来,看向后边的展麟与明琅。
明琅身上稍稍一震,却不言语。展麟对这件事同样疑窦满腹,听张紫韵一问,当时略一思忖,便既回答。
“宫里的事情,谁能说得上来?不过我想……万贵之所以不令锦衣卫出面,却暗中调派东厂追杀殷伯父,正是不想让万贵妃知道是他所为。后来钱江之所以会丢掉东厂督主之位,固然跟‘妖狐夜出’的案子有关,但恐怕另有一个原因,便是万贵妃因为这件事怨上了钱江。”
张紫韵听他分析得甚有道理,点一点头回过脸去,看向她的任师兄。
“师兄,你能不能猜得出来,万贵妃指派殷伯父他们是去办什么事了?”
“这个真的没法猜!”任遨游摇一摇头,“只不过……展兄说得不错,不管是件什么事情,肯定与万贵有莫大干系。而且万贵就这件事的意见肯定是跟万贵妃相左的,所以万贵妃才会背着父亲另外遣殷伯父等人办理。”
张紫韵稍稍一想,不由得谓然一叹:“宫里的事情还真是错综复杂,连亲生的父女之间,都要这般玩弄心计!”
她这话让几人听着都觉心有戚戚焉。展麟跟任遨游均不接话,明琅却突然于此时淡淡开口。
“还有一个可能!正如那位……殷少侠所言,钱江不过是胡乱攀咬推卸责任。如今钱江一死,究竟真相如何,恐怕也真只能去问尚铭了。”
其他三人都暗暗点头,张紫韵回过脸来,向着明琅嫣然一笑。
(请看第三十四章《说长道短论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