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少奶奶赏赐!”她道谢不迭地收起了钱,缓缓地撤身退到了一边。
金娣却转身又对她吩咐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千万别走远了,先到门外去伺候着,有事我自会叫你。”
“知道了!”只见那丫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正要退下,金娣却突然又唤住了她:“今天你可给我看仔细了,现在坐在你眼前的就是咱们长房的少奶奶。下次如果遇见了,可不许怠慢了。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丫头悉尊金娣姐姐教诲,不敢怠慢!”只见那丫头停住脚步,看着我向她应道。
金娣这才满意得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去了。
我见状,于是忍俊不禁地笑道:“三日不见,应当刮目相看。姨娘这家一搬,你倒转身变成王熙凤了。”
“少奶奶真会说笑。”她却有些腼腆地笑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哪里有王熙凤那当崔领管事的能耐。我只不过是看着姨娘那天生的一副好脾气,对待我们这些底下人都跟亲人似的。但是,这主子总归是主子,下人终究是下人,断不能乱了分寸。所以平日里,我总替姨太太提防着那些喜欢偷闲的人。这么一来,我哪里就有了当管家的资历了?”
“是你这丫头太过于谦逊了。”我喝了口茶,继续道,“亏你还拿自己是个底下人。其实在姨娘心里,她早就把你当作自己的亲骨肉来疼了。”
“谁说不是呢!”她头一仰,也得意地笑了,“在这人吃人的乱世道里,敢情我还能遇到像姨太太这般菩萨心肠的好人,也算是我前世的造化了。”
见她坐在玲珑小凳上只顾跟我闲聊,却久久不见她有进去通报姨娘的意思。我便有些按捺不住地向她诧异道:“我都来了半个时辰了,却为何迟迟不见姨娘出来相见呢?”
她闻言,脸颊上刚刚还在荡漾着的那股幸福的笑意,突然就像雪花飘落在了温水里——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见她迅速地涨红了脸,向我有些欲言又止地道:“少奶奶。我说了您可不要怪我这人做事笨拙。自打您一进门,我就自顾自得跟您亲热呢,却不料忘了告诉您今天一大早姨太太她就被乡下的舅老爷给接走了。”
“这么说来,我来的可真不凑巧啊!”听她慢慢道出了事情的缘娓,我不免感到有些惆怅。于是我又向她询问道,“那姨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这我也说不准。”她竟有些哑然失笑,“自从老爷过世后,姨太太她一直深感愧疚,耿耿于怀。她就此变得郁郁寡欢,更加孤言少语了。她不大爱理人,我也不敢多问。不过,舅老爷临走时倒是说过要接了她回乡下去多住些时日的。”
“既是这样,那我就改日再来吧!”我怏怏地说着,慢慢站起身来。
她却慌忙站起身来又挽留道:“少奶奶还是用过午膳再走吧?”
“不了!”我婉言拒绝道,“这阵子小少爷受了点风寒。在外面耽搁久了我倒有些不放心。我得赶紧回去了。”
“难道最近小少爷也病了么?严重不严重?”金娣一急,脱口问道。
“不用担心!只是轻许的风寒感冒而已,并无大碍。”我轻描淡写地安慰她道。我说着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怎么?难道家里还有人生病了?”
“这——这倒没有!”她眼眸里突然闪过一抹惊悸,但她却很快就缓和了语气,“既是小少爷有病在身,那金娣就不便再强留您了。少奶奶一路要多加小心!”她说着就送我走了出来。
“对了!最近姨娘的心疼病可好些了么?”向前走了几步,我又回头向她道。
她却看似幽怨地叹了口气:“哎!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太太因为三小姐的事,把姨太太讴成这样。她这时常心疼的老旧疾能好了才怪!殊不知咱这姨太太是天生的好性子,平日里装糊涂,但她自个心里却明白着呢!尽管她嘴上不说,这心里岂有不气的。最让人心酸的还是咱们家老爷。英明一世,就这样给闹腾死了。”
“快别说了!事已至此,终究也没有扑救的法子。”我也叹了口气,“凡事总得有个谱子,就说咱们家门不幸,祸不单行吧!让姨娘好歹忍着些!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从旧宅搬了出来,也总算逃出了太太的魔掌了。”
我们一边说着,金娣就送我走出了院子。
我正要向她道别,却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金娣姑娘,请留步!”
听到喊声,我和金娣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是一个年长些的女仆正朝我们挥舞着手气喘吁吁地跑来。金娣见状,却突然又是忍不住的一阵紧张。只见她不等那女仆跑过来,就抢先慌忙迎了上去。只见她警觉地回眸看了我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向那女仆道:“别大呼小叫的!快说里面到底怎么了?”
那女仆只管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喘着气,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大门外竟还站着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她焦急得先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方才急切地道:“不知道姑娘把太太的舒心药收了放哪了?这会子太太的心口疼得越发厉害呢!”
我闻言,禁不住一阵困惑,但最终我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突然的醒悟让我忍不住大惊失色。怪不得自从我一进门,金娣言行举止就有些鬼鬼祟祟的。让人看了总觉有些反常。原来她怀着鬼胎。一时回过神来,我不由分说地冲到她跟前:“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姨太太一大早就被乡下的舅老爷给接走了么?”
“少奶奶!我——”金娣一时语塞,她惭愧的涨红了脸,“这——这不管我的事。这都是姨太太的意思!”
见她额头燥出汗来,我便缓和了语气道:“惧惮些什么?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姨太太现在何处?你还不快些带了我去!”
“这——”她竟有些嗫嚅着踌躇起来。
我见状,于是斩钉截铁地免了她的后顾之忧:“你不用担心,如果姨太太怪罪下来,有我替你担着呢!”
“既是有少奶奶撑腰,那我就勉为其难吧!”金娣无奈地说着,却径自走开了。
尾随她身后,辗转上了楼。我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一座由几张简单的几何图形构造而成的复式楼房。楼房内,格局很考究。大大的百合叶的落地长窗,粉白色的墙,透着古典色彩的楠木家具,给人一种耳目一新而又特别清爽的感觉。
走到楼上正中央的朝阳门外,金娣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只见她轻轻推开屋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见姨娘安静地躺着,她这才招手示意我走进来。
我轻轻踮着脚尖向里慢慢走着,突然一股极为浓重而又刺鼻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呛得我顿时捂住鼻子止不住咳嗽起来。不料我这不经意的响动,竟惊扰了病榻上的姨娘。只见她艰难地辗转了一下身子,又连连咳嗽了数声,这才隔着清霞烟的朱罗帐唤道:“是阿丁嫂么?你怎么又没敲门就进来了?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在没有经得别人的同意下,是断不能私自进入别人房间的。这是对人家最起码的礼貌和尊重。可你们就是偏偏记不住哇!全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姨娘躺在榻上向里侧着头自顾自的说着,想必她这话中的阿丁嫂就是刚才在门外唤住金娣找药的那个女仆吧!我寻思着。这时姨娘却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对了!刚才我让你给我找的舒心药呢?”
“姨太太!我不是阿丁嫂!”这时金娣突然接嘴道,“是我呀,金娣!”
“喔!原来是金娣啊!”姨娘怅然一笑,“我道是阿丁嫂呢!你不是下山去给我抓药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才我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还没去呢!待会儿我这就下山去。”金娣说着就从橱柜里取出一罐药来,她利落地倒了半杯水送至姨娘跟前:“您还是先吃几丸舒心药吧。暂且缓缓疼痛!”
金娣说着扶起姨娘,看着她服下药,这才起身笑道:“姨太太!您看是谁来了!”
“姨娘!”我趁势走向前去,轻轻地唤道。
“映雪?”姨娘见是我站在榻前,不觉竟来了精神,“你怎么有空来了?”
瞧着姨娘那蜡黄消瘦的面孔,带着一番憔悴得几乎让人心碎的病容,我几乎差点掉下泪来。几度的愧疚与自责汹涌扑至心头,忍不住得让我鼻翼阵阵发酸。但又恐她看见了难过,于是我勉强的忍住了泪,很牵强,很不自然地向她笑道:“离别多日,不曾相见。不知您近况身体如何?我和祖明十分惦念。所以我特地过来看看您的!”
姨娘却苦笑道:“我还算过得去。真难为你和祖明竟有这份孝心,还一直记挂着我!”
“难道您又病了么?”我明知故问地打起朱罗帐,在她的床榻边慢慢坐下。
“我还是那心口时常疼痛的老旧疾了,时好时患的。不要紧的!”姨娘却是满不在乎地道。
“这病久治不愈也总不是个法子。既然城里的大夫们束手无策,那偏方气死名医。我看还是托人下乡去请个好些的郎中来吧!让郎中也为您仔细把把脉,好好的开上几味土方子试试。这病急乱投医,也不是没有丁点益处的。”我担忧地望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建议道。
姨娘却喟叹了口气,气馁道:“我这辈子就差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的灵丹妙药没有吃过。尽管我花了家中数不尽的银钱,可我这心口时常疼痛的老旧疾就是迟迟不见有好转的迹象。敢情我是再没有康健起来的念想了。我倒巴不得自己早些死呢!死了一了百了,免得日后老拖累你跟祖明!”
“快别这么说了,姨太太。像您这样心慈仁厚的好人,就连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也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金娣鼻子一酸,簌簌落下泪来。
“你这孩子,哭做什么?我还没死呢,你倒忙着先哭丧了!”姨娘见状,却有些不耐烦地对她道。
“看您躺在床上总是这样病着,我这不是心里头急嘛!亏您还拿这样的话来堵我!”金娣似有委屈地说着,却是哭得越发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