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不足月份,只怕有毛病,”姨娘突然担忧地道,“还是请马大夫来给瞧瞧为好。”
“不用了,姨娘!”我一听,胸口顿时一紧。虽是面未改色,但底气明显有些不足,“您看这孩子生龙活虎的,哪里像带了有病的样儿?”
“这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还是让马大夫给仔细瞧瞧的好,”姨娘坚持己见。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她就早已差人慌忙去请了。姨娘回头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仔细端详了好一阵高兴得合不拢嘴:“瞧这孩子的模样,跟我们家祖明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姨娘一句无心的话,竟逗笑了满屋子的人。我故作羞涩地低下了头。正觉得尴尬,紫葶丫头却端着鸡汤走进来替我解了围:“少奶奶!请喝点汤补补身子!”
“还是我来吧!”姨娘把孩子递给柳妈,从紫葶丫头手中接过汤碗把鲜嫩的鸡汤一勺一勺送进我的嘴里,“映雪啊!你一定要多吃点才好。这样才能够复元得快些。”
“我没您想象得那么娇弱。”我笑不达眼底地向她道,“就这么个吃法,恐怕不足一个月我就要发福了。”
“发福了才好!祖明不在家,这说明公婆并没有委屈了你。”看着姨娘脸上那开心的笑容,我心里突然一阵酸楚。她这样疼我,我竟然还要帮着晓琰来撒谎欺骗她。我真的感觉自己实在太对不起她。
“对了!有没有差人到白公馆给老爷太太们报喜去?”姨娘突然打断了我的沉思。
“哦!奶妈已经差人去了!”我如梦初醒地回答。
我和姨娘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说着,金娣帮着马大夫提着急诊箱,两人突然一起走进来。
姨娘赶紧起身寒暄着迎上去。她小心翼翼地向马大夫说明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马大夫这才聚精会神地给孩子做起全方位的检查来。经过一阵细细的忙碌,只见马大夫一边收拾着听诊器,一边向姨娘喜笑颜开地道:“姨太太大可不必为小主多虑。小主他呼吸匀称,心速跳动有律。实乃康健之体,并无大恙。”
“这简直太好了,马大夫。”姨娘感天动地地喜道,“你既然来了,不如也顺便给我这媳妇瞧瞧身子。”
“姨娘!还是不必劳驾马大夫了。其实我身体挺好的。”怕被看出破绽,于是我慌忙推拒。
“马大夫请勿见笑。你知道这孩子天生的恐医症。“姨娘笑着慌忙解释,“既然如此,那就请马大夫楼下喝茶吧!”
“不必了,姨太太。”马大夫委婉地笑道,“既然府上没有让马某效劳的,那我也就不便叨扰了。”
“既是马大夫执意要走,那我也就不便强留。我这就吩咐金娣去给您备车。”姨娘说着送马大夫出了屋。
长夜将尽,公婆二人方才火急火燎地速速赶回家中。何家通宵达旦欢庆一宿。翌日,公公为孩子取乳名为巧哥,意取他出生之时父亲不在之意,书名何孝阳。公公又执笔书信一封与祖明,速催他务必要赶在孝阳满月酒之前请假回来。
就这样历经千难万险,我终于名正言顺地成功生下了巧哥。
祖明回国,那是月底的事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霏雨。看着被派去迎接祖明的汽车在雨帘中驶进了院子,我高兴得顾不得柳妈的劝阻,执意翻身下床拖着木屐匆匆跑下楼去。
“小姐!外面雨大,当心受了风寒!”柳妈穷追不舍地跟在后面,不停地向我喊。
我却不屑一顾地穿过雨帘就向祖明的车子跑去。冰冷的雨滴哗哗地打湿了我的头发。泪水和雨水一起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胡乱地携了一把,抬头望向汽车,只见祖明欣喜若狂地正大步向我跑来。
“祖明!”我抑制不住自己满怀的喜悦,情不自禁地便迎了上去。
祖明紧紧地把我拥在怀里,含情脉脉地凝视了我好久,他才终于低下头来亲吻着我的额头低语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来你瘦多了!”
“你也瘦了!“我望着他心中有些隐隐作痛。
“姑爷小姐!有话咱们还是先进屋再说吧!这外面雨大着咧!当心淋湿了衣服。”柳妈踮着一双小脚,匆匆奔过来给我们撑起雨伞。
祖明却转身对平顺道:“一路周车劳顿辛苦了。你也赶紧下去休息吧。行李箱的礼物让将妈送到老爷太太房里去。”
“姑爷!我们还是先进屋吧!”柳妈仍是着急地催促着,“小姐还在坐月子,千万不能让雨给淋着了!万一落下病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祖明听了,赶紧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披上,然后这才拥着我匆匆进了屋。
“快把宝贝儿子抱过来让我仔细瞧瞧!”刚一进屋,祖明就迫不及待的嚷着要见儿子。
我见他这么欢喜,于是赶紧催着紫葶丫头:“你快些去奶娘周嫂房里把小少爷抱来,让你们家少爷瞧瞧。”
“知道了,少奶奶!”紫葶丫头高兴得应声而去。
我从柳妈手中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催道:“奶妈,您赶紧拿件干衣服出来让你们姑爷换上,小心他受了风寒。”
祖明刚刚换上衣服,这时周嫂正巧抱着巧哥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祖明见状,就欣喜若狂地迎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地从周嫂怀中接过巧哥,然后喜出望外地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他亲昵而又调皮地向孩子做着滑稽的鬼脸,不一会儿的功夫,巧哥竟咧着他那樱桃似的小嘴开心地笑了。
外甥随舅,一切如旧。看来孩子跟他很投缘,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父子两个好像都在后悔相见恨晚似的,正爱不释手地亲热着,将妈却突然进来禀道:“少奶奶!太太那边来人说要请少爷马上过去呢!”
“知道了!”我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就说少爷在换衣服,马上就来!”
这个老狐狸就会倚老卖老惺惺作态。如今我给她‘生’了长孙,她就越发得意了。她吃柿子——专爱挑软的捏。近来,她却欺负姨娘更是变本加厉了。
“周嫂!你抱巧哥回房去吧。”我怏怏地道,“当心累坏了少爷。”
“我不累!我喜欢着呢!”祖明却冲我别有深意地笑,“我想多抱会儿我们的宝贝儿子。”
“你是我们何家满获而归的大功臣。老太太还正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我说着就从他怀里接过孩子交于周嫂,然后又给他整理了整理衣服催道,“你快些去吧!晚了,怕是又不高兴了。我可担待不起这离间骨肉的罪名。”
“怎么?你还会跟老太太争风吃醋不成?”他俏皮地一笑。
“是她跟我争风吃醋才对!”我抗议道。
“好好好!都是她不对!”他言不由衷地一跌连声。
“口是心非的。何苦难为自己呢?”我挖苦嘲讽道,“你也不过是敢在她背后说说罢了。”
冲着我的尖酸刻薄,他嘿嘿一笑,然后像个闷雷似的溜之大吉了。
话说我这‘头胎’就给何家添了男丁,老爷太太更是不胜欢喜。遂逢巧哥满月之际,何家张灯结彩,扎台唱戏,特意大摆三日宴席。前来庆贺的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由于柳妈时刻交待我是在‘坐月子’,不能随意到处走动。我只好很无奈很枯燥的呆在床上。偶尔也会有几撮何家世交的太太小姐们进来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我见她们都是些俏皮的场面人物,假得很。这俗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见聊得不甚投机,只好勉强地敷衍上几句。
末了。曹叔李妈玉钏等人也都来了。见了娘家人我从心眼里感到高兴。支走了将妈这个心腹大患,不等我问起晓琰的最近情况,李妈就凑上前来神色鬼祟地压低声音道:“不好了,小姐!今天早上姑小姐竟不告而别。我们找遍了各条大街小巷,也没能找到她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儿?”我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于是赶紧督促他们不要声张,然后私下加派人手去暗暗查访。
担忧和焦虑让我彻夜未眠。此事又不能对何家人吐露只字半句。
这天天没亮,我就背地里催着柳妈去‘曹寓’打探消息。自己却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
早饭时分,柳妈仍然未归。我寻思着寻找晓琰的事情八成是有了着落。于是,我这才稍微放宽了心。
就在这当口,平顺却匆匆跑进来禀道:“老爷!刚才门外有位化缘的尼姑捎来一封信,请您过目。”
“尼姑?我们何家素来与庵寺无缘,怎么会有尼姑递信进来?”公公纳闷地抽出信签。只见他信未看完,脸色却已大变。突然,他霍地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向平顺大喊:“快去海宁把晓琰这个孽障给我找回来!”
我闻言,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魂飞魄散。
难道东窗事发了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祖明一头雾水地道:“怎么了爸爸?究竟是何事让您这么生气?”
“你自己拿去看吧!”公公气愤填膺地将信纸窝成一团,然后狠狠掷在了地上。
祖明弯身捡起那张被公公揉捏得很绉了的信笺,竟忍不住念出声来:“观破红尘情义尽,愿随佛缘遁空门。今朝削发为僧尼,拜别高堂入空门。晓琰亲笔
“怎么会这样?”我惊呼一声。
只见姨娘浑身一颤,竟然连话也没能说出来就昏了过去。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随着我这声惊恐的呼喊,整个何家顿时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