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在客厅没看见苏立沛,跟着甘萍推开半掩的卧室门。
苏立沛正半倚在床头,屋子里除了一股药味以外还有一股久病不愈的味道。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睁开眼睛,像是一直等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澄明,只是蜡黄的双颊深陷,他扯出一丝笑,“澜澜……过来”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向门口的苏澜。
苏澜脚下一滞心里泛酸,这并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她上前去轻轻握住父亲干燥温暖的手,这才知道自己的手是冰凉的,连忙把父亲的手放入被窝,“爸……”
苏立沛从被窝里掏出热水袋给她,看出女儿难过,颇有些欣慰,“不碍事,谁都会走到这一天,只是爸爸比别人走快了一点。现在爸爸还在跟时间作斗争!”
甘萍难过的转了出去。
屋子里有些热,这只坐了一会儿身上就热哄哄的。苏澜看到父亲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把热水袋放回父亲的被窝里,“爸爸,桐桐还没毕业呢!您还没有看到桐桐娶媳妇儿,生孩子呢!”
苏立沛笑了起来,“爸爸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走了以后这个家,你还得经常来看看。”
苏澜没有答应,“爸,您别想着撩挑子,我几时能回来一次。”
苏立沛问她,“你姥姥去了,我们也没能来……承瑾昨天倒是差人送东西来了。他底下的人说他走不开。”
苏澜点点头,她倒是没有料到他会做这些的,“爸,你睡会儿,好好养病才是。我这出去坐坐。”
“也好陪你甘姨聊聊。”
苏立沛这身体差了不少,这多说会话都犯困。每天要用大剂量的止疼药才能熬下去。
苏澜出去的时候甘萍正好把药从灶上端下来,放下防热手套。看见苏澜,“澜澜,等会我给你泡茶,这水还没开呢!”
苏澜看到另外一个灶上的一把水壶正从壶嘴冒出热气来,“不用放茶叶,我就喝一杯白开水就好。”早上吃的舅妈做的包子,这会儿有点渴了。
甘萍扶额,“瞧我这记性……孩子会动了吧!”
“嗯,动作不大。”苏澜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来。
这时水开了,甘萍回身关上火,从柜子里拿出白瓷杯子,正准备倒水。
门外响起了门铃声。
苏澜离得近,说,“我去。”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身长玉立。
看到她皱眉,而他一双平静无波的眼寒凉起来。
苏澜往后退了一步。就听到甘萍说,“承瑾来了。我就寻思着你什么时候过来呢!原来你们两个商量好了的。”她端着那只杯子搁在茶几上,“我这就去给你泡茶去。”
汪承瑾走进去坐了下来。
苏澜关上门,屋外可真够冷的。在门口只站了这一会儿,整个人被风吹透似的。她走过去在汪承瑾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离得稍远。自顾自的端起那杯热水,她听到汪承瑾倒是嗤笑声。
她抬头恨恨的看了他一眼。
轻巧的脚步声从里面出来,苏澜看见甘萍端出一整套茶具出来。
甘萍笑着搁下茶具,手指灵巧娴熟,一边专心致志一边说,“我很久不曾摆弄这些了。你爸爸一起每天只要在家,我必然要给他泡茶。”
苏澜看着她低头素淡的眉目有一层怎么也化不开的愁绪和暖光。
她转开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自己的妈妈。忙碌不堪的人生里那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夜半备课的时候手边永远是一杯玻璃杯盛好的茶水。而那茶叶也不见得多高级,甚至可以说是质量低劣。
现在想来:谁说妈妈不幸福。也许妈妈看到爸爸这个样子指不定该是怎么样的难受呢!
午饭时苏立沛见女儿女婿都在一时高兴,便要求也在餐桌上同坐与大家一道用餐。
甘萍面露难色,却拗不过他执拗的表情同意了。
苏立沛勉强下地站稳后,就不让任何人扶着。一步步的缓慢挪向餐厅。
堂堂五尺男人在面临死境时,尽管很坦然坚毅,还是一直努力的活得有尊严。
苏澜记得苏立沛的个子一直很高的。如今整个人仿佛萎顿下去。那挺直的背被疾病折磨得压塌了梁。
汪承瑾反应快的抓起沙发上那个厚褥子妥帖的铺着主位上。
坐下来时候,一时间大家都不出声,也没有谁动筷子。
苏立沛倒是颤巍巍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肉末茄子。
苏澜正想阻止,汪承瑾不动声色的压住她的手。
今天中午的饭是她做的,她听甘萍说苏立沛如今什么也吃不下去,只能吃芙蓉蛋羹。所以她做了几样小菜又做了一碗芙蓉蛋。
没想到他偏偏挑了最辣的一盘茄子吃。
苏澜把水杯递上前。
苏立沛吃下茄子说,“是澜澜做的吧!我这可是第一次吃你做的菜呢!”
甘萍默默的转过眼。
苏澜还算是镇定,给他舀了一勺子蛋羹,“爸,您要是爱吃。等您好了,我就变着样儿给你做。……这蛋啊,也是我给做的,您尝尝……”
鹅黄的蛋,润泽好看,又香气十足。苏立沛点点头。
人生得意的时候有很多,错过的也不少,唯今生活中的点滴弥足珍贵。
几个人都吃得不多。苏立沛身体每况愈下,才坐了不久就出了一头汗水。
苏澜征询了他的意见,“爸,进去躺会。”
苏立沛点点头。他其实这会已经撑得太难受了。
几个人才七手八脚的把他给弄进屋子里。
苏澜去给他打来一盆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
他勉强睁开困顿的眼睛,“澜澜,爸爸对不住你……”
苏澜手下动作没停顿,甚是轻柔的擦过父亲脸上每一道褶子。摇摇头,“爸,您困了就别说话啊!”
“几年前……”苏立沛声音甚是细。
“爸!我说过不怪你!”她当年就说过不怪谁的。
苏立沛想说的话被苏澜打断以后就闭上眼睛,轻轻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希望我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