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曹公巷。
锦绣从浴桶中起身,冬季水易冷,没泡多久就得起来。外面都是男人,她又不好意思叫人进来加热水。以前感觉不到温度,现在终于可以享受泡热水澡的舒适了。穿上衣服没多久,她又开始觉得腹中有饥饿感。可如今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怎么吃都吃不胖了吧?锦绣摸摸平坦的小腹,有些忧郁,真不知道这数据身体真实化对她是好还是坏。
她从一旁拿过衣服穿上。淡黄色的丝绸襦裙配上紫色的丝绸上衣,外罩白狐裘坎肩。满头青丝梳成一个简单的堕马髻。选择发钗的时候锦绣犹豫了一会,她包裹里发钗有不少,宝石的,珍珠的,玉的,金的,银的,全是来京城时佘琅送的。
那人最擅长甜言蜜语,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送礼物一件比一件贵重。锦绣从包裹里整理了一遍,桌子上玲琅满目摆满了首饰,发钗,手镯,耳环,项链……她忽然有些脸红,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
以前她也没多想,那人送东西时只说这个是某某店拍他马屁送的,那个是某某人求他办事送的,他一个男人拿着无用索性给她。于是她就毫无愧疚地收了——反正那时候他在给自己赔罪。现在仔细看这些首饰,都是成套的成套的,分明是特意找人定做的……
锦绣找了一个小箱子将东西全装进去,决定明日还是送还给他好了。
她另取了一只精致的翡翠簪子戴上,这只是路云远送的,本来她是不想戴的,那货要是看见自己戴他送的东西,肯定要得意半天……锦绣恨得牙痒痒,决定等会出去买了新的就把这根换掉!
她走出房门,迎面走来一个面目清俊的男子,那人走到她面前十分熟稔地对她说道:“等你半天了,我们快走吧。”
锦绣莫名其妙看着他,问道:“怎么是你,路云远呢?”
路云笙诧异道:“我俩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认出来的?”他今晚故意不易容,就是想逗逗她。
锦绣不屑,他们两个一个106级,一个83级,她会认错才怪呢!她得意洋洋道:“就你那点小手段还想忽悠我!”
路云笙摇头:“你果然对我哥哥情根深种,跟了我十几年的手下都会认错,偏你不会。”
锦绣炸毛:“……你才情根深种!你们兄弟两基情无限,互攻互受!!!”
正闲话着,一个烈焰教徒急匆匆跑过来,在路云笙耳边耳语几句,路云笙脸色大变,吩咐锦绣:“你先回房里等着别乱跑!”
锦绣当然不会听他的,跟着他跑了出去,情况紧急,路云笙也只得由她。
不大的巷子外聚集了大批明火执仗的京畿卫,另外还有一批手持弓弩的卫兵。那些人手中的弓弩比原先锦绣见过京畿卫手中持的更大更坚固,想必威力更加惊人。
锦绣悄悄问了旁边一个烈焰教徒,才知道那群手持弓弩头戴白羽盔的卫兵是羽林卫,全京城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卫队,直属皇帝陛下。
很明显这些人是冲路云笙来的。但让锦绣不理解的是,路云笙一向行事隐秘,除了身边的亲信,没人知道他是烈焰教主,甚至连他的真名叫什么都没人知道,更别提他的身世来历,还有一个双生哥哥。锦绣又四处寻找路云远,那个家伙哪里去了?
“别找了,路云远先前出去了,现在不在这里。”路云笙站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锦绣稍稍放心,现在只能祈祷那家伙不要跑回来了!
卫兵中走出一人,白衣如雪,姿容妍丽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锦绣扶额:明煜你个死人妖,有没有搞错,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是穿白衣?这一身奔丧服穿了不膈应吗?难怪遇见你总没好事!
路云笙脸色也很不好。这不男不女的家伙怎么总是阴魂不散?上次这家伙在客栈里埋下大堆火药想要和他同归于尽,他带人逃了出来,熊熊烈火中他本以为这人必死无疑,没想到还活着,这人妖到底命有多硬呐……路云笙真想捶地。
明煜打量了路云笙一阵,问道:“路云笙还是路云远?”顿了顿,他又笑道:“无妨,不管你是哪个,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明煜四下看了看,对锦绣说道:“你过来,不然一会箭矢无眼,我也顾不上你。”
锦绣嘴角一抽:这话说的,搞得我跟你好像是一伙的,老娘和你这个男小三才不熟呢!
不想路云笙也低声对她说道:“你过去吧,他们的目标是我,看在你们相识的份上,他也许不会伤害你。那些弓弩是大政最好的武器,十三连射,一会万箭齐发,这里的十来个人谁都跑不掉……如果你看见哥哥,让他尽快离京回洛城找我义父江湛,从今以后他就是路云笙!”
锦绣知道那几百只弓弩齐射威力堪比数十把重机枪扫射,可路云笙这么说,难道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她不由颤声问道:“你要他代替你做烈焰教主?”
路云笙苦笑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我们长得一样,由他代替我,再有我义父江湛相帮,没有人会起疑。”
路云笙见她不动,笑着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推:“去吧,哥哥去天香楼给你买红豆糕了,一会你想办法逃走,找到他让他快跑。”
锦绣一步三回头,火光下路云笙那张清俊的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其实他们两个一点也不像。锦绣心想。路云远没有他温和,没有他平易近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词了……
锦绣刚刚走到明煜身前,明煜身后突然走出两人,瞬间将她点穴制住。明煜抬手将她眼皮合上,轻语:“别看。”
她听见弓弩脱铉的簌簌之声,箭矢如暴雨般击穿屋檐之声,烈焰教众人哀嚎惨呼之声。明煜覆盖在她眼皮上的手,掌心灼热,让她觉得自己的双眼似乎都被灼伤了,温热的液体悄然滑下。
明煜感觉到手心湿热,眉头微皱一个手刀劈在锦绣后颈,锦绣眼前一黑晕倒在他怀里。
明煜跪在大理石地面上,虽然冰冷坚硬的地面另他的膝盖骨有些疼,但他依然纹丝不动,脊背挺得笔直。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张花梨木大理石书案,案上略微凌乱地铺了一些公文,桌角上一个紫金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一男子闲适地坐于书案之后,他身着淡紫绣银纹丝绸法衣,一头如墨青丝一半挽成道髻,一半披散于肩部,此刻他手执一卷公文正在细读。
明煜一抬眼正好看见那只执公文的手,修长如玉,每个指甲都修得干净整齐,显然平日十分注重保养。他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你是说,路云远没找到?”
许久,他才听见那人这么说道。
“是。”明煜连忙应道。他事后搜身,证实死者是路云笙,所以对找寻路云远便不再积极,甚至还有些消极怠工。“不过,路云笙已经伏诛,如今烈焰教群龙无首,不日必将大乱,届时再也不是朝廷敌手……”
“谁问你这个了!”那道士忽然暴怒,操起一个白玉镇纸砸在明煜额头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如同盛开的点点寒梅。
明煜一声不吭,仍旧脊背挺直。
过了好一会,那道士才平息怒气,放下手中公文,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着明煜道:“罢了。也亏了你,我才知道路云远的孪生弟弟就是烈焰教主。呵,想不到二十四年前路家那桩命案竟然还有活口,若是紫心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追悔当年下手不够干净……”
他笑了一阵,又道:“朝廷一向赏罚分明,明日你就去羽林卫报到吧。”
“是。”明煜磕头谢恩,起身准备出去。
“慢着,把地砖擦干净再走。”
明煜微愣,抬起衣袖欲擦拭地上血迹。却听他又制止道:“谁让你用衣服擦了?”
明煜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佘琅复又执起另一份公文阅读,眼皮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道:“舔干净。”
明煜瞳孔微缩,双手握拳,臂上青筋暴现。过了一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埋至地面。
许久,他站起身来走至门口正欲离开,那淡漠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以后都别穿白衣了,看了晦气!”
“……是。”
他微微一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直到明煜离开许久,佘琅才放下公文,挽起宽大的长袖,在香盒中挑起一块熏香丢入香炉中,本已淡下去的香烟复又升起。
袅袅熏烟模糊了那张俊逸脸庞,他静默了一会,忽然轻轻笑起来,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路云远,你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