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是恨明煜的。
她向来秉承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捅我一指,我打出你大肠。她是真心把明煜当朋友,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当时他要杀自己是真的,就光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原谅他!
想到此,锦绣狠狠飞起一脚踹在明煜心口上——那里本来就被她捅了一剑,如今再加上这一脚更是雪上加霜,锦绣这一脚带了十成的内力,明煜心口处顿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再难以爬起来。
锦绣冷眼看他。他的血条已经快降到底了,内伤75%,如果不用她的药救治,放任他躺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锦绣最终还是没有一剑结果了他,因为不想拿他的命来添经验,他不配!
就让他死在这里好了。锦绣想着,走向路云远。只要她在明煜死前离开这里一定范围,他死后的经验就算不到她身上。她扶起路云远,决定带他离开。
“锦绣……”明煜低喃。
锦绣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命人射杀我,我还你一剑。我救过你一命,刚才那脚算我讨回来的。今日两清,从此以后,你是死是活,和我都没有关系。”
明煜神色阴郁,忽而惨笑道:“小师叔不会要你的,你以为你不知羞耻贴上去,他就会喜欢你吗?等他清醒过来,只会对你更加厌恶……”
到现在还想和她抢男人!锦绣冷冷打断他:“滚!贱受退散!”
“堂主!烈焰教要杀进来了!”门再次被撞开,先前出去的那个男人又闯了进来,连带着十几个其他手下。
明煜躺在地上气息微弱,那帮人一愣之下齐齐朝锦绣攻击,锦绣正路云远扶起一半身子,此时不得不放手回防,路云远身下一空,重重倒回床上,眼皮动了动。
锦绣昨日刚领悟了轻功御力卸力的秘诀,此时施展开来,如穿花蝴蝶般在众人间游走,房内狭窄,那些大汉难以施展,还要防着伤到自己人,锦绣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借力打力,不多时就有两人命丧她手中。
明煜被手下带离战圈,易牙被叫来给他治伤。他拒绝了易牙的伤药,让人从自己腰测的荷包中取出一个药瓶。锦绣认出那是当初刚遇见他时,自己送他的金创药,不由气得咬牙。但想到自己先前说和他两清,也就当没看见。手中剑势一转,又抹了一个人脖子。
明煜止了血,又拿出一颗回血丹吃了。当初锦绣给他师傅解毒,留了很多回血丹给他,郑魏宏当时没吃完,剩下的都在明煜手中,也是凭着这些药,他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中活下来。
“住手!”明煜喝止住手下,“让她走!”
锦绣看那些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似乎对明煜十分忌惮,纷纷停了手退开,她也就此收手,转身要去扶路云远。
“你可以走,小师叔不能跟你走。”明煜道。
锦绣怒:“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替他决定?除非路云远亲口和我说,否则谁也别想让我放弃!”
她这人一旦决定做什么事难免就会认真。她决定要照顾路云远,那么在没找到能将他托付出去的人之前,她都会好好待他。她决定和路云远在一起,那么除非路云远先对不起她,否则她不会放开他。
仿佛是听到她的话,床上的路云远正好醒了。
锦绣见了一喜,忙去扶他起来。
刚清醒的路云远还有些茫然,他怔怔地看了锦绣一会,似乎在回想什么。锦绣有些紧张,怕他想起了从前又把自己给忘了。
“你还记得我么?”她问。
路云远抽回被她搀扶住的手臂,低唤了一声:“锦绣。”
“我们这半年以来的事,你都记得?”锦绣不确定又问了一句。
“嗯。”他应道。
“那你以前在寒山派的事都想起来了吗?”
路云远点头。
锦绣松了一口气,对他说道:“那我们走吧,我有事要和你说。”关于路云笙的事,她要私下里告诉他,好让他有个准备。
路云远坐在床上没动,锦绣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过了一会,听他低声说道:“对不起。”
锦绣只觉得心凉了半截,不由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云远道:“这半年来,谢谢你的照顾。那些荒唐事,是我对不起你。”
锦绣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浑身打颤:“那你是要和我分了?”
路云远还是一句低低的对不起。
她猛地抬手扇过去!
路云远条件反射抓住她手腕,锦绣大喝道:“你敢拦!”
路云远这半年来被她欺压惯了,听她这么一吼,顿时撒手,锦绣毫不留情一巴掌扇过去,其声之响,房中众男子齐齐唬了一跳,纷纷暗叹:好凶的婆娘!
锦绣打了一巴掌还不够,扑上去对着路云远又捶又打,招招都带足了内力,路云远咬牙受了,血从嘴角缓缓流下,半点不反抗。
锦绣却越打越心凉,她前世一生中谈过好几场恋爱,但她其实并不是个随便的人,每场恋爱她都是用心去经营,而结局往往她都是受伤的那一方。
有时她也会检讨,是不是她的性情太过刚强,不肯接受半点妥协,所以才往往惨淡收场。就像现在,她看得出路云远对她并不是无情,也许他有什么苦衷。如果她像一般女子那样,哭一哭,死死纠缠不放,再来一番柔情蜜意,他未必不会松口。可她这样扑上去殴打,只会让对方觉得受了她这一顿打,正好拿来还她的情。
她情商不低,这些东西她都懂,可她不愿意改。她也不会哭,她已经没有了哭的功能,可就算有,她也不会为了路云远哭。没有一个男人,值得她这样放下自尊去祈求。她抬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高傲地宣布:
“路云远,我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可惜现在你的福气用完了!”
锦绣走出客栈,外面被烈焰教围了几圈。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要找的人,她不由提气喊道:“江云笙,你给我滚出来!”她故意不喊路云笙,因为不想让里面的人有所准备。
江云笙走出来,脸上带着面具,长发披散,一如锦绣初见烈焰教主时的打扮。锦绣对着他上下一打量,毫不留情的鄙视:“你这装扮丑死了!”
江云笙扶额:这女人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啊,他后面还有一群手下呢!
锦绣一把揪过他衣领,神色狰狞道:“里面那一对狗男男,你给我狠狠虐他们!”
江云笙狂汗:这女人受什么刺激了?
锦绣拿出土贝灵珠准备传送,也不管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消失,会不会被人当成妖孽。心想老娘就是妖孽怎么了?有本事都来咬我啊!
江云笙双眼微眯看着锦绣手中发出微光的灵珠,当初就是这个东西将路云远带走的。他有心想阻止,锦绣先他一步开口阻止:“如果不想死,就别碰我。”
江云笙想起路云远变傻的事,不由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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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刻,锦绣心有所感,朝客栈的窗口最后望了一眼,路云远正站在窗边看她。她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半年的生活,她就像一个笑话。
路云远眼睁睁看她没有半点留恋,消失在空气中,心口慢慢被蚀出一个空洞。他想起那一年,师傅让他跪在历代祖师牌位前,发誓终身不娶。
……
路云笙带着人进入客栈,这次他特意挑了高手来,誓要将寒山余孽彻底铲除。
明煜吃了药,伤好了大半,靠在二楼廊柱上和一楼大厅中的路云笙对峙。
路云笙冷笑:“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蠢,以为我死了就敢跑到洛城来,不知道这里是烈焰教的地盘吗?从你们一进洛城,就已经被我的人盯上了!”
“哈哈……”明煜声音如珠玉相击般清朗,容色极尽妍态,让烈焰教中不少男人看直了眼。“我既然选择了复仇之路,就没打算活着。不过教主大人,不知道你的太平仓可还好啊,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吧?”
路云笙脸色剧变。立刻让一个手下去查,过了许久,那人匆匆赶来对着路云笙耳语几句。路云笙双目喷火,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明煜冷笑,他当然知道这里是烈焰教的地盘。烈焰教这么重视洛城,不就是想利用洛城的收益,吸引北方粮商过来?这里每年所购得的粮食,足可以支撑烈焰教一大半的军需。
他的计划里,先杀江云笙,再带人高调进城吸引城中烈焰教众人的注意,另一部分人则乔装易服,扮成普通客商手工业者分批进入洛城,一把火烧了他的太平仓。
江云笙自以为将太平仓藏得隐秘,却不知他早已经派人打探清楚。而要不是他将太平仓藏得太隐秘,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收到粮仓被烧的消息。
粮仓被烧,江云笙身死,烈焰教群龙无首,到时候再联合其他势力大举进攻,烈焰教还不分崩离析?
可惜……明煜暗恨,江云笙居然还活着!
路云笙手中紧扣的暗器发射,只指明煜眉心。明煜不闪不避,如他所料,路云远替他接住了。
路云远看着下面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他知道那是江云笙,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一直对他多有光照。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还有他说的那句认贼作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像知道路云远在想什么一般,路云笙看着他缓缓说道:“二十六年前,上任寒山派掌门之徒云皓雪嫁与京城世家子路修儒为妻。次年,云皓雪诞下一对孪生子。长子路云远,次子,路云笙。”
路云远心跳骤然加快,心头升起一股寒意,突然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路云笙语调平缓,不紧不慢道来:“一年后,双生子满周岁那天,路家上下37口,尽数被杀,除了那一对孪生兄弟。杀人者,是云皓雪的师傅,上任寒山掌门紫心道长。”
“你胡说!”路云远失声叫道。
路云笙冷笑,摘下面具,“你看看我这张脸,到底是不是胡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暴露在空气中,满室皆惊。
路云笙继续道:“先皇帝残暴,奢侈无度,当政期间,民间多疾苦。于是有江姓义士刺杀,失败后,被路修儒夫妇所救。”他抬头看路云远:“你身为寒山长老,应该知道,一直以来寒山派都是依附朝廷的吧?”
路云远紧握双拳,沉默无言。
“后来紫心道长追查到是自己徒弟一家救了刺客,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灭路家满门。云皓雪死前求自己师傅放过一对无辜婴孩,紫心却只肯留下一子。后来紫心决定抱走长子,云皓雪无法,只得亲手掌毙次子。”
说道这里,路云笙满嘴苦涩:“紫心亲手检查,确定婴孩已无心跳方才离开。他却不知云皓雪只是用阴寒内劲暂时封死了次子的心脉。紫心走后,那位姓江义士赶到,发现云皓雪死前血书,几乎耗尽内力才救回次子。然次子心脉已被寒气所伤,从小受寒毒之苦,数度徘徊在生死边缘。后来江姓义士拜入烈焰教,次子也被上任烈焰教主看中收为徒弟,又替他拔除寒毒。于是次子发誓,此生必踏平寒山派,推翻当今朝廷以告慰路家37口在天之灵!”
“不……你骗我……”路云远摇头不敢相信,亦师亦父的紫心道长竟然是他杀父杀母的仇人!
路云笙厉声喝道:“他让你练罗浮功,难道不是想让路家从此无后吗?”
路云远如遭重击,久久不能言语。他不由想起那一年,他发誓终身不娶后,师傅如释重负的脸……
那时候也是冬季,他发完誓后走出祠堂,寒山上正飘着鹅毛大雪,厚厚的雪将世间所有脏污掩埋,只剩下一片美丽洁白,一如他二十五年的人生。
原来前尘种种,如今细细揭开,却发现不过都是用美丽编织成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