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绝处逢生
中年夫妇带着孩子一起跪下,向伍桓磕头,千恩万谢。
文素却没跪,只是朝伍桓弯腰一揖。
伍桓扶起他们:“现在到处都是秦兵,白天不要走,只有夜行才能避开灾祸。快走吧。”说罢,挑起担子,快步离开。
大一点的男孩叫了一声:“先生!”
伍桓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男孩问:“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叫文素?”
伍桓指了指文素的腰间。
文素低头望去——自己的腰间系有一块玉珮,上面镌刻着古文体“文素天成”四个字。
伍桓转身继续前行。文素面无表情,静静地目送他远去。
离开战乱之地,伍桓挑着担子,漫无目的地行走。
现在,生存成了他最大也是唯一的问题。做生意?他没有本钱。干体力活?他不愿干。唯一的办法,就是沿路乞食以果腹。一边乞讨,一边等待命运的转机。可是,一月过去,好运一直没有降临。而且,当乞丐也并非那么容易。不仅有一顿没一顿的,而且还时常遭人白眼和打骂。他穷困潦倒,健康每况愈下,离死亡就差一步了。
夕阳西下,平原上沐浴着晚霞。伍桓挑担艰难地走着,他更显得憔悴,走路也不稳。由于饥饿劳累,体力不支,只得坐下休息。刚一坐下,再也顶不住。倒在路旁,昏了过去。
要不是有人及时相救,他就再也起不来了。
就在此时,一辆空牛车不紧不慢地走来。赶车人是一位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相貌硬朗的小伙子。他发现了昏倒在路边的伍桓,喝了一声“停。”拉车的黄牛很听话地停下。
小伙子跳下车,来到伍桓身旁,弯下腰仔细打量着他,然后伸手拍了拍,叫道:“喂,醒一醒。”
伍桓没有反应。
小伙子伸手探了探伍桓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来到车前,拿出一个牛皮做的水囊,扶起伍桓,将他的身子靠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拔出水囊口上的塞子,把口对着伍桓,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腮,使他的嘴张开,把水灌进嘴里。
伍桓喝了几口水,呼吸开始明显,但仍然昏迷不醒。
小伙子将伍桓轻轻抱起,放上牛车,又把箩筐行李等都放上,然后跳上车,拿起长鞭,使劲响亮地甩了一下,牛车继续朝前走去。
当伍桓苏醒过来时,已是晚上。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土坯墙、茅草顶的屋里。他从宽大的榻上支起身,四下打量——夯土墙上,挂着一个白森森的牛头骨,旁边还挂着一支用牛骨制作的骨笛,上面有一个吹孔和五个音孔;另一面墙上,用****画着许多人物、花鸟、走兽等,看上去是青年男女在一起谈情说爱的场景。靠墙角挂着一张弓和一只装满箭的皮囊,另有一些杂物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地上。那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坐在榻上木几前,借着昏暗的油灯,看着伍桓的竹简。木几上堆了不少简牍,装简牍的筐就放在榻旁。小伙子显然不识字,拿着竹简上下端详,又倒过来看。
伍桓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的书,便跳起来,冲到案边,一把夺过竹简,吼道:“你怎么敢偷看我的书?”
小伙子一怔,继而笑道:“我看你象邻家的那只母猴。”
“什么意思?”
“我的邻家养了一只母猴,昨天我投食喂它,却投在了门框上。我想捡起来再投,它以为我要抢它的,硬是把我的头发揪下来一撮。你也和它一样,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路边了,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来揪我的头发。”小伙子笑道。
伍桓这才回过神来,翻着白眼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说:“噢,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吧?还不快点谢我?”
伍桓朝他深深一拜:“多谢多谢,请问尊姓大名?”
“我没姓,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人家都叫我子鹫。你呢?”
“哦,我叫伍桓,燕国人。”
“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这些话慢慢再说,有没有吃的?我都快饿死了。”伍桓饥饿的眼睛四下乱瞅。
子鹫下榻,走到墙边的橱柜前,打开门,从里面端出一个陶盆,盆中有一大坨熟牛肉。再从柜里端出一个簸箕,盛着几个褐色的馒头,一起放在木几上。
伍桓眼中放出光来,扑上去,首先抓起牛肉坨,狠狠地啃了一口。大概是没煮熟,啃了半天啃不动,费了好大劲才咬下一块,在嘴里吱嘎吱嘎嚼着,使劲往下吞,噎的直翻白眼。
子鹫哈哈大笑,从墙角操起一把明晃晃的大斧。
伍桓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子鹫没理他,来到榻边,抓过伍桓手里的牛肉坨放在木几上,然后抡起大斧,异常娴熟地、令人目不暇接地飞快连砍数十下,就象剁肉馅一样,牛肉坨瞬间变成一堆小块。然后把大斧往地上咣当一扔:“吃吧。”
伍桓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抓牛肉块,狼吞虎咽地吃着。
子鹫坐在一旁,抓过一根巨大的牛腿骨,用小锯条锯着,取中间一段约二十公分截下,再从中锯开,使之成为两段槽形,然后再用小锉铁细心地打磨腿骨中心部分。
两人坐在灯下,一个吃,一个忙,一边说话。伍桓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近期遭遇讲述一遍,又说:“……国破家亡啊,整个村子的人都逃走了,我父母兄弟也下落不明,没办法,我只得离开燕国。”
“打算去哪?”
“四海为家,走到哪里算哪里。哎,有酒没有?”
子鹫放下手中活,起身走到墙角,抱起一只瓮放在木几上,然后再拿来一把木勺和一只木碗,拔起瓮口上的塞子,把木勺扔进瓮里。
伍桓用木勺把酒舀进碗里,端起来一口气喝光。
子鹫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实在是没地方去,就待在这里好了。”
伍桓这才想起来,问:“哎,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安陵国,听说过没有?”
“没听说过。”
“安陵太小,你当然没听说过。我告诉你,我们安陵人是大禹王家族的一个支系,当年人丁兴旺,历经数百年迁徙流浪,来到郑国的许地落地生根。别看我们这儿方圆只有五十里,人口数千人,这可是魏王宗室安陵君的领地,是魏国的国中之国。你的志向太高,一心只想拜相封侯,大概看不起我们这弹丸之地。”
“我告诉你子鹫,老虎饿极了,腐肉也照样吃;人饥寒交迫,可以与猪为伴。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想什么拜相封侯?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呆在这儿。”说罢,又喝了一碗,放下碗问:“哎,子鹫,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安陵君府里的佃工,替主人饲养牲畜。每逢节日、赶集或其他什么需要,还要替主人宰杀牲畜卖肉。”
“哦,原来你是个下人。”
“那你是上人?”
“至少我是个士人。”
“士人?和我也差不多。”子鹫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伍桓急了:“这不一样......”子鹫打断他:“行了,你要是看得起我这个下人,就住在我这儿吧。”
伍桓连连摇头:“不、不,住在别人的家里,要看别人的脸色,我受不了,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还是住在外面去吧。”
他吃完,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起身把简牍都放进筐里,挑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拉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