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哽咽着,已经泣不成声。
原本愤怒的双眸也溢满了泪水,怒火和恐惧也在泪水的浸泡下慢慢散开。
他没有说完。他其实想说“你知不知道看到妈妈晕倒时我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突然有多想你?”。
但是心底残留的愤怒让他说不出口,明明都是她的错,可是为什么那一刻,他却在心底对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情感?
安新新想起很久以前曾有人这样问过她:喜欢和爱的区别,你知道么?
喜欢一个人,看到他笑时,你会跟着他笑;而爱一个人,当他流泪时,你会忍不住一起哭泣。
这就是喜欢和爱的不同。
那时没能体会过,所以从始至终也不曾知道。
现在安新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爱和喜欢的不同。如果前世她对来时只是一种仰望的倾慕和喜欢,那么,现在就是会陪着他一起流泪的爱。
刚听到周阿姨说来妈妈生病住院时,安新新就已经鼻头酸涩。但是经历了两世失去至亲的打击,以及上一世种种的苦难和折磨,她已经学会了把苦泪默默埋进心底。因为她早就知道孤儿没有流泪的权利。所以不管有多痛,她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没想到看到来时愤怒咆哮的刹那,眼泪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
夜晚安静的手术室门口,少年和少女相对默默,只有泪水纵横,似乎要把心底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在对方的支持下洗去。
安新新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根本承受不了这样无言的伤悲,承受不了这样没有一丝声音默默流泪的来时。面对这样的来时,她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可是,偏偏她又知道,现在她什么都不做了。
但是她忽然很想抱抱他,想紧紧地抱着他。
张开双手,忽略来时片刻的僵硬。她只想这样紧紧抱着他,不让他那样孤独。也告诉他,她一直都在,他不再是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随着陆续走出来的白色工作服以及紧接着被推出来的病床。
如果说平淡的生活最怕什么,那无疑是天降横祸最为可怕。
曾经不止一次抬头问天,为什么老天不是把时间拨快,就是把步调放慢?如果前一世老安两口子没那么早走,安新新总是能让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如果这一世时间能再早一点,十年后,安新新还是有把握让父母过上舒服的日子。
可是命运总是这样快慢不由人意。
就像现在一样。
来妈妈已经是癌症中后期。三年前查出患有肝癌时,已经进行过一次肿瘤切除。那是来爸还在,虽然查出是癌症,但好在发现的早,癌细胞并没有转移。原本以为手术切除部分肝脏就没事儿了,所以这些来爸来妈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来时。
只是后来来爸走的突然,来妈妈伤心欲绝却又不得不带着来时躲避一些危险。手术后身体恢复的不好,又加上长期的心情郁结,癌细胞发生了扩散。
现在来家唯一的大人就是还昏迷在病床上的来妈妈,无可奈何的医生只能尽量轻描淡写地把一些情况,捡了重点说给两个孩子听。
来时第一次听说妈妈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进行过肝脏切除手术,震惊可想而知。他脑子乱哄哄的,根本听不清面前医生一张一合的嘴里说的是什么。爸爸还在时,他就像天下所有幸福又平凡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天真调皮。后来跟着妈妈一次次搬家、转学,他几乎是在流浪和不安中慢慢长大的。年少迷茫的他,在无数个夜晚伤心纠结,却从来没注意到身边的妈妈正一直忍受着如此的病痛。
原本以为过去已经如此不幸,谁承想,那些才只是上天的开场戏。
安新新一只手用力握着来时的手,另只手放在腿上,紧紧攥着裤子。她认认真真地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她说过要守护来时,就一定会做到。而现在就是来时最需要她守护的时候。
病情和治疗她和来时都不懂,也帮不了什么。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照顾好来妈妈,配合医生的安排接收后期治疗。
以及,一大笔的医药费。
这一晚的江陵市和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静悄悄,晃悠悠,像荡在吴侬软水里的梦。
有两个少年却注定一夜难眠。
安新新默默盘算着自己仅剩的不到三万元钱能支撑几天的医药费,还有来妈妈的手术需要移植肝脏,那么他们又什么时候能等到肝源?
第二天一早,安新新先是回家收拾了一番,来妈妈的衣物,来时的衣物,以及洗漱用品。手脚麻利地熬了粥,装在保温桶里。虽然手艺不精,只是普通的白粥,但好在出门时隔壁周阿姨追出来塞了一包鸡蛋和包子。
来时依然呆呆地守在床边,来妈妈也依然没有醒。
虽然来妈妈没醒,但是病情基本已经稳住了。只是长期的疼痛折磨,让来妈妈异常消瘦,昨晚医生用了止疼药,现在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可能要睡的更久一些。
直到手里被塞了一碗温热的白粥,来时才意识到安新新已经在病房里蹑手蹑脚地来回走了还几趟了。
桌子上的保温杯、水杯,摆在旁边的衣物,还有手里的一碗粥,粥里白嫩的鸡蛋……
在他失神间,她已经做了那么多。
来时想站起来,不料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半边身体都麻了,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安新新一直注视着来时的动静,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示意来时重新坐回去,安新新低头小声说道:“你坐的太久了,先喝了这碗粥再起来活动活动吧。”
感觉腿酸酸地针扎一样酥麻,使不了一点点力气。又望了望依然熟睡的妈妈,来时点点头,然后乖乖地低头喝粥。
安新新背起书包,又放下。
从书包里抽出钱包,然后伸手拿了个包子,转身再回到来时身边,依然压着声音:“你先吃饭,然后漱洗一下,我去学校请假。”
来时诧异地抬头,这才发现安新新比起他更像是个大人。在他还伤心迷茫时,她就已经默默替他做好了一切。
这是安新新认识来时的这两个多月里,来时最听话的一天。不管她说什么,来时都乖乖点头。却也是这种没有丝毫质疑的顺从,让安新新再一次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