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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落红的结局

王天佑离开车站,沿铁路线返回时,不期然下了场骤雨,被淋得像只落汤鸡。一进门,就直叹晦气。人在不顺时,天公也跟你作对似的。邱小红闻声从房间里出来,先拿条干毛巾,踮着脚跟去擦王天佑湿淋淋的头发,然后拿来干净的衣服,让王天佑换上,将湿衣服放入脸盆,端到水池,再然后冲泡了杯绿茶,温情脉脉地递到王天佑手上。见王天佑气色晦暗,几句热心肠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肚里。她转身进厨房去做饭。

躺在沙发上的王天佑,一双脚叠着放在几案上,他的心情糟透了,今天又是空跑一趟!眼前浮现出货运室主任李铁生那张飘着一层油脂,肥头大耳的脸,那脸上讳莫如深的神情,就让他来气。但他只能在背后咒他,当李铁生的面,还得打躬作揖,又是敬烟又是拣好话儿说。这真不是人活的滋味儿。

王天佑阖上眼,想要闭目养神一会儿,头脑里却纷乱如麻。转眼间,王天佑到这个位于湘北小县城已数月。这段时间,他好不容易从乡镇购买了几十吨矿石,却未能买个车皮发出去,如今还小山般地堆放在火车站的一块空地上。那几十吨矿石,可是十几万的钞票啊!让他心急如焚的是,他在老家晋安办的陶瓷厂快断料了,正等着这批矿石发运回去才能维持生产呢。如果这般没有眉目地拖下去,他这几年创下来的家业不就毁于一旦了吗?王天佑打了个激凌,心里很清楚,想要摆脱困境,能帮他的不是上帝,而是李铁生。只要李铁生这个主任肯帮忙,买个车皮,发一车矿石,他交代一下车站工作人员不就成了吗?无论如何,还是得从李铁生身上打开缺口,下多大赌注也没关系,把矿石运回去,工厂的烟囱能够冒烟,这才是最重要的。

邱小红喊他吃饭时,他才感到肚子贴上了脊梁骨。今天一早喝了几口粥,就上火车站,奔来跑去的,肠胃里早就空空如也。王天佑在饭桌旁坐下,邱小红已将炒好的菜,烧好的汤,盛好的饭以及筷子、汤匙在桌上摆放整齐。王天佑端起饭碗,饥不可耐,大口大口的饭菜往嘴里送。小心,可别噎着。王天佑回头,见邱小红一双水汪汪的靓眼正注视着自己,这双曾勾去他的魂魄的靓眼,让他时不时浸润在澄澈的柔波中。他停顿了下,夹菜吃饭有些慢条斯理了。

王天佑靠在沙发上,用根牙签在剔牙时,邱小红忙着收拾碗筷,擦洗桌面。王天佑一双细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邱小红姣好的椭圆形脸蛋和苗条不失丰满的身材,脑袋瓜里灵光一闪,似悟出了什么,但他马上又蔫蔫耷拉地垂下头来,萎顿了一般。

王天佑和邱小红走到一块,对王来说,至今还是云里雾中,说不出的玄妙和神秘刺激。尽管两人已相处数月,王天佑对她的了解只停留在表面上,而他也不想去了解这个萍水相逢,后成了他贴身伴侣的女孩子的内心世界。王天佑还没成家,他想的是以后在家乡找个贤妻良母型的妻子。对邱小红,王天佑正如那类耐不住的浮华、躁动的潮派青年,把她当作青春的陪衬,排遣寂寞的春风,解除苦恼的灵丹妙药。总之,身在异乡有个红颜相伴,王天佑享有一份难得的温馨。但以事业为重的他,在外头奔波忙碌,忙于社交应酬,常感到身心不堪疲惫。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机关陷阱,让自诩智商不低的他,也有困顿蹶竭的时候。因此,他并不能专情于邱小红,时不时地把她冷落在一旁。好在性情温柔,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邱小红,并不以此为意。两人情感间的距离,并不妨碍他们的朝夕相处。

王天佑和邱小红的邂逅颇有点戏剧性。王天佑是赴四川联系一笔业务,在往重庆的火车上认识邱小红的。乘火车是最为单调枯燥的旅行。王天佑对坐在他身边的,上穿白衬衣、下着蓝短裙的女孩产生了兴趣。起初,王天佑搜肠刮肚,故意找话儿说,没想到后来两人一打开话匣,越谈越热乎。王天佑原以为她是在校女生,当得知她去年高考落榜,如今正为找一份理想的工作而烦恼时,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有些疑惑。后来,王天佑在这个女孩的面前夸下海口,说起他办的工厂,如她愿意屈就,可到他那儿打工,绝不会亏待她。情窦初开的女孩,一听说王天佑来自沿海地区,心怦然一动,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好地方啊!年轻女孩对眼前这个自称为总经理的年轻人笃信不疑,对他也蓦然有了好感。后来,王天佑告诉她要到的地方,并留下他下榻宾馆的地址,说明他将在一个星期后离开,如她也想南下的话,可打他的手机联系。

邱小红先到站下车,王天佑抵达目的地下车后,就把这件事抛置脑后。几天后,王天佑在重庆办完事,准备离开往湖南购买矿石及买个车皮发运回去。出乎意料,邱小红打手机告诉他,说她第二天晚上乘火车抵重庆,让他到车站去接。王天佑这下愣住了。他想当晚就走,让素昧平生的邱小红扑个空。不知怎的,平时以孔夫子“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为信条,总担心被女人蛇一般缠上难以脱身的他,这回竟在重庆多住了一晚。第二天晚上还准时到火车站去接邱小红,把她带到位于湘北的一个小县城。

王天佑仰靠在沙发上,收回混乱的思绪,见邱小红坐在旁边,低着头,垂下一头如瀑如丝的长发,一双圆润白皙的手,正灵巧麻利地织着一件羊毛衣,因为一时找不到话说,便静默着。秋风乍起,天气转凉。几天前,邱小红在他身上比划了一阵子,要给他织件羊毛衣御寒,并去买来深灰色的毛线,只要一闲下来,就紧赶慢赶地织着。邱小红心地善良,不仅长得清纯秀气,还有现代女性少有的贤惠,让注视着她的王天佑打心眼里感动,可惜她是一个川妹子,要不,她倒是值得他考虑,娶她为妻,也许是桩美满婚姻呢。王天佑这样想着时,心里却发出一声石头般沉重的叹息,他此时的心情,眼前的邱小红又哪能知晓呢。

第二天上午,王天佑去火车站前,邀邱小红作伴。这数月来,邱小红困在“深闺”,眼看就要闷出病来,王天佑唤她一起出门,自是喜出望外。到了车站,正碰上李铁生一人在看货场,王天佑逮到机会,赶紧上前,请李主任中午光临寒舍,他请客。不抱多大希望的王天佑,没料到李铁生拍他的肩,居然同意了,嘴角破天荒地绽开笑意。李铁生问清王天佑的住址,爽朗地说12时准到。这意外的结果,让王天佑一张脸兴奋得像猴屁股一样。李铁生有一茬,没一茬地和王天佑搭话时,几次斜睨了邱小红一眼,那尖锐摄人的眼光,每次都让邱小红心慌慌的。王天佑和李主任打了十几二十次交道,碰到的总是李主任目光在头顶之上不屑一顾的神态,他跟在他身后不知说了多少好话,也不见李主任回头来哼那么一声。这回,不可一世的李主任居然同意上门来了。王天佑一颗心浸泡在五味汤里,他一把拉住李铁生的手,就像是拉住救命菩萨一样。

王天佑和邱小红,租住在距火车站约五公里处,一个大户人家一套宽敞的房子。离开车站后,两人先到隔壁的一家餐馆,开了尽选高价码的十几道菜,这才返回住处来。邱小红还是头一回见王天佑那乐颠乐颠的样儿,心里琢磨,那李主任是个重要人物呢,天佑想要发出那批矿石,看来就得先过李主任这关。王天佑高兴,邱小红也跟着欢喜。她跟了他数月,还从未见他如此开心过,即使他兴致一来,跟她缠绵时,也带着一副抑郁的面孔。人说女人心细,邱小红至今还摸不透王天佑的心思。王天佑是生理上需要她,还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呢,让她始终不得要领。但已经跟上了他,人生溪流上,是清澈还是混浊也只好蹚下去了。不听从命运的安排,她邱小红还能怎样呢?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王天佑让邱小红在屋子里拾掇,自己就到路口迎接李铁生去了。邱小红心不在焉地打了会毛衣,又停了下来。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李铁生终于来了,王天佑站在门口,就大声地喊邱小红出来迎接。邱小红心神不宁地出现在门口,李铁生凝注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那么几秒,回过头来,对王天佑说了句,妹子长得靓,你小子艳福不浅呢。王天佑喜孜孜的,当是李主任的玩笑话。然后热情地请李铁生进门落座。邱小红为李主任冲了杯绿茶,放在他跟前。王天佑递上根熊猫,要打火帮他点燃,李铁生制止了他,提出要邱小红给点。邱小红接过打火机,把火点着后,在靠近李铁生时,发现李铁生那双贼亮的目光正落在她隆起的胸脯上,心跳如鼓,把火送前了些,差点烧到李铁生的胡茬子。李铁生吸燃烟后,邱小红赶紧退向一旁。王天佑陪着笑脸,嘿嘿道,李主任海涵,我这女人没见过大世面。不碍事,不碍事。李铁生显得宽宏大量。

不一会儿工夫,点好的菜便一道接一道地送上来。李铁生在“首位”坐下后,王天佑坐在旁边倒酒伺候。怎不叫你那女人过来一块吃呢?李铁生唐突地问。王天佑没想到这一着,忙扯开嗓门唤在房间里的邱小红出来坐陪。邱小红坐在王天佑身边,面对着李铁生,她像是个机械人一样,当李铁生的手指在桌面上点几下,她便趋身上前把酒倒满。李铁生仿佛忘记了邱小红的存在,自顾自地和王天佑天南海北地神侃。后来又问些王天佑家乡的一些事儿,如那儿的风景名胜、生活习俗、土特产品等等。王天佑竭尽所知,并添枝加叶地胡吹。如老家的新款式服装、微信手机、微型电脑以及海产品等,还曲意违心地把价格降低,表示李主任如感兴趣,愿打电话让家里人邮寄些过来。李铁生边听边哈哈,并不很在意。倒是在一旁的邱小红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王天佑讲那么多家乡的事情,对那些原本一无所知的神秘地方,如今多少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她将来也许要和他在一起过日子呢!想到这,邱小红竟痴痴地有些醉了。还不给李主任倒酒啊?王天佑这么一声嚷,把她的魂儿给唤了回来。

李铁生真是海量,两瓶剑南春就只那么点底儿了。王天佑一喝酒就脸红,更别说是烈性酒了。为讨李主任欢心,他不得不硬充好汉,嘬上那么一下,其实也只湿了下嘴。李铁生并不要他一起喝,自顾自地一盅盅地往喉咙里倒,说上几句就带个脏字。心眼儿灵活的王天佑,不失时机地向李铁生谈到买个车皮发矿石的事。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李大个的身上。李铁生大手掌一挥,就把这个话题挥到一边去了。虽然李主任没谈到没问题的问题到底咋个解决法,啥时候能买个车皮,但王天佑感到让他揪心的事总算是摸到门路了。此时,李铁生两颗被酒精烧红的下流眼珠子,不能自已地盯着邱小红。邱小红面色困窘潮红,如坐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把头低下来。在旁的王天佑看不下去,不由在心里骂了声****妈的。

李铁生酒足饭饱,又喝了杯解酒茶,说声要走,王天佑赶紧起身到外面叫来辆车将他送回去。王天佑返回时,邱小红已将客厅收拾干净,此会正呆瓜一个陷在沙发里想心思。见王天佑进来,就往房间里去,便跟在后头。正想闷头睡个下午的王天佑,问邱小红什么事?邱小红双颊浮现层红晕,微低着头,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也去休息吧。王天佑说完身子往床上一放,四脚朝天。邱小红找到个机会,上前帮王天佑脱去鞋子,将薄棉被盖在他身上。然后对他说,我看这个李主任不地道。王天佑打了个哈欠,口气有些生硬地回答她,地道不地道,与你何干?一句话把邱小红给噎住。她悻悻地回到客厅,脸上一时间又阴阴的。

想到李铁生,床上的王天佑睡意全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不知要怎样才能满足他的胃口。矿石进货场后,为买个车皮,把矿石发出去,王天佑没少往他的住处跑。多少年在外闯荡,王天佑深知烟酒铺路、红包搭桥的道道,送东西上门还得寻个黑如墨斗的时候,若是让人知道,张扬出去那就完了。每次出门,大包小包在手的王天佑就开始了“夜猫子行动”。好在他是多年的夜猫子了,并不发怵,好像是去熟人家逛门,晃晃荡荡逍逍遥遥地走一回。

王天佑打听李铁生的住处,还九拐十八弯费了好大劲。在车站货运室,王天佑揪着四周没人,才大着胆子问李主任,你家住哪,我想登门拜访?没想到李铁生板着张肥厚的脸,有事到货运室谈。扔过来这句话,就把王天佑晾在一边。王天佑后来在电话上向李铁生多次提出上门拜访,李铁生还是那句话把他给顶了回来。干这一行的,谁不知“拜访”的内容是什么?被拜访者每回必定肥肥地赚上一把。但李铁生吃两条铁轨的饭,有多少经商贩运的、有头有脸的肥仔寻上门来,里里外外的把李铁生围个密不透风。王天佑初来乍到的,哪里挤得进去?十多年来,在铁道线上打了几百个滚的李铁生,哪能因一时的疏忽而坏了事。你王天佑还是到一边去,没头苍蝇似的去瞎撞吧。

功夫不负苦心人。王天佑正面不奏效,就东打听西询问,最后还是让他寻到了李铁生狡兔三窟的窝。他第一次去摸清李铁生住处的线路,左拐右绕,爬上颠下,不知走了多少路,才在一个远离城关少人问津的背旮旯处,找到了李铁生的住所。这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李主任放着铁路职工宿舍楼不住,却住在这鬼地方?但他马上彻醒彻悟了,暗自感叹道,李主任选择这地方栖居,老谋深算、别具用心,足见其高明之处。

那天,天完全黑下来时,怀揣着一个红包手拎着一袋高档礼品的王天佑才出门,按白天已探好的线路,摸索着来到李铁生的住处。他敲门后,忐忑不安地等着。李铁生开了门,见是王天佑,甚是诧异,你怎么寻到这里来?李铁生只好让王天佑进屋。王天佑在房间里扫了一眼,仿佛进入阿里巴巴的山洞,满屋的高档烟酒、土特产、古玩、陶器等,让他震惊不小。李铁生说是要去泡杯茶来,却躺在背靠椅上不见动弹。王天佑哪敢劳他大驾,说坐坐就走。两人客气寒暄了一会儿,王天佑感到没来由的闷热,身上沁出细汗来。于是坐不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过后,王天佑几次到货运室找过李铁生,打听买车皮的事。没料到李主任不是避开,就是板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每次出来,都把王天佑气得只差没吐血。王天佑后来沉思良久,觉得自己送的礼太轻,李铁生根本不把它当回事。狠了狠心,王天佑翻倍带上厚厚的红包和贵重的礼品,摸黑又“拜访”了一趟。他再次在货运室碰到李铁生时,李主任的态度有所缓和,但还是那副蛮横嘴脸,小王啊,这几天车皮紧,买车皮的多,你们那边铁路又是单线,流动的车皮量受到限制,我李某也有难处啊!只要往晋安走的车皮多了,我再通知你。还有,你着什么急啊?你那一车矿石,在我们每月发几百个车皮的计划里,才几百分之几嘛?王天佑哪能不急。李铁生只给他个定心丸而已。十多天过去了,关于车皮的事还是没有着落。王天佑脖子被李铁生卡着,但当李铁生的面还得皮笑肉也笑,一回来,就恨得牙痒痒的咒上几声。不明底细的邱小红,只知王天佑办事不顺,哪知他是在赔本做买卖?看着王天佑板着一张脸,她不知如何去安慰,只好陪着小心,只有等王天佑眉头舒展了,才偎上前去说些温存的话儿。

王天佑迷迷糊糊了一阵子,就醒来了。他在床上不是翻过来,翻过去,就是仰躺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无论如何,这车矿石得赶快发出去,不能再拖延了。再拖延下去,他老家的工厂就得停工,那损失是巨大的。这会儿,王天佑就像个输掉老本,急红了眼的赌徒,要采取什么办法,才能搞到车皮呢?此时,在他眼前浮现出李铁生在喝醉酒时,一双淫邪目光盯着邱小红时的丑态……他有点歇斯底里地喊起小红来。在客厅沙发上织毛衣的邱小红,闻声觉得不对劲,天佑这是咋啦?她扔下手上的毛衣和线团,走进房间来。你唤我什么事?邱小红问。见邱小红神色慌乱,王天佑自知失态,故作镇静,尽量把语气放缓和些,没啥要紧事,我今晚想去一趟李主任家,他住得远,我一人没劲,想让你陪我一起去。邱小红一听王天佑要她陪着他去那个李铁生家,心里就发毛,因为中午那一顿酒饭,李主任给她的印象太糟了。一想到他,她就感到呕心。但是,王天佑睁大眼睛直视着她,那里头甚至还有期盼和恳求,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不外是陪着天佑去,有他在那个李主任还能把她吃了么?这么一想,邱小红就安下心来,并点头表示同意了。

傍晚,邱小红就催王天佑,天快黑了,还不上路?王天佑指着墙角的一袋礼品,提着它好招摇过市么?邱小红仿佛悟到了什么。这才想到王天佑咋像夜猫子一样,时不时更深夜阑才摸门回来。世上之所以有白天和黑夜,原来有些人有时不能在大白天做事,倒是要用夜色来包裹自己,去做些不大好为人知的事儿。谁知是光彩的事儿,还是不光彩的事儿呢?见王天佑垂着头半晌不吭气儿,邱小红不由可怜起眼前这个男人来,愈加地感到自己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他们俩仿佛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在她眼里,王天佑的外表斯斯文文的,而他内心深处想的是什么,几乎不为她所知。这使她骇怕,他是她一生可以托付和仰赖的男人吗?她和他之间这种暧昧关系还要持续多久?他最终会明媒正娶把她迎入贴着红喜字的洞房吗?这一连串的问号,让邱小红不寒而栗。但她又不敢去问王天佑,了解他对她的真实想法,印证他对她的感情是深是浅?

已有家眷的李铁生,却像个单身汉一样,租农民的房子住。李铁生的家属在乡下。虽然他住在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但他凭着掌握南来北往火车运输流量的权力,自有络绎不绝的进贡者寻上门来。他吃香的,喝辣的,过着一种暖饱与餍足的生活。农村那个“黄脸婆”曾拖儿带女寻来,要在他这儿住下,和他一起夫荣妇贵地享福,被他种种不成理由的理由拒绝了。他让他们住了半个月后,便以每月多往家里寄些钱回去为饵,半是说理半是语气强硬地把她们送上归途。当然,他让她们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每当李铁生在他屋里,和几个酒肉兄弟烂醉如泥,或是一个人躺在竹床上吞云吐雾,真是惬意之极。让他感到美中不足,抱有缺憾的是,他挨着四十的边,身体粗壮、精力旺盛,却少了女人的温馨。李铁生的贪婪也体现在****上。他没少偷鸡摸狗的,和一些已做人妻的女人发生关系,获得欲望的满足。但李铁生吃五谷想六味饥馋着呢,哪天能把个一掐一泡水儿的妞儿抱上床,那才叫蚀骨销魂快乐似神仙。

王天佑身边虽然有极尽温柔的邱小红相伴,但他对她却不很在意。按他的观点,男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首先得先过了美人关。什么“爱江山更爱美人”,那是古代帝王自甘堕落,结果呢,招致民族危亡,江山易主。他王天佑当然也需要女人,除了和个把自己看得过去的女人交好,满足欲望外,他早晚也得娶妻生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将来自己的事业飞黄腾达,才有接班人继承。王天佑在终身大事未定之前,他和任何一个女人交往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不能陷入情感泥潭而不能自拔。为了避免自己被哪个女人迷惑上,他一再自私地告诫自己,女人不过是一件衣服随时都可以换去,除了终身伴侣外,其他的只可逢场作戏,却不可动真格的。对邱小红他抱的就是这种心理。打从他将邱小红带到这小县城来,不管邱小红给了他多少爱的滋润,他这一观点都不会为之所撼动。尽管邱小红身上如今已不多见的女德,几次打动过他的心,但那只是一刹那的事。邱小红给予他的爱,远不及她给他带来的烦恼,他不能不承认他和她的同居是一种缘分,但是一种孽缘!当他静下心来时,不得不面对这个棘手的难题,他要怎样甩掉邱小红?给她一笔足够的钱,她会离他远去,欣然地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吗?

当王天佑带着邱小红,磕磕绊绊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李铁生的住处已是晚上九时。敲开房门,李铁生见王天佑后面跟着邱小红,往日骄傲与霸气一扫而空,脸上霎时堆满了笑容,热情得有些夸张地把他们迎进屋内,还殷勤地冲泡了两杯茶水,端着递到了两人的手上。李铁生变了个人,这个中原因,王天佑立马猜到了。邱小红尽管上次让喝醉了酒的李铁生那双邪气的目光盯着脊背冷风飕飕,此时见李铁生这般好客,脑袋瓜打了个问号,那是李主任烂醉时才失态的,也许他并不像自己想的一肚子坏水。平时听王天佑咒他,损他,也许是王天佑存有偏见。矿石发不出去,也许身为主任的他,也有他的难处呢。邱小红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娴静地坐下来,嘘着手上茶杯里的热气和茶叶细片儿,轻轻地抿上一小口。她一言不发,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眼前两个男人侃大山的热乎劲儿。

李铁生显得很健谈,他说着车站近期发生许多有趣的事儿;说着那些买车皮的货主,整日价缠着他,软磨硬泡,令人厌烦;那些货主买了车皮,拖上几天发运货物,还以为自己诚心刁难他们,在背后把他贬的一文不值……,最后总结成一句话,说他这个主任要多难当就有多难当。说着说着时,像蒙受了不白冤屈,有些气愤。王天佑总会在他停顿之时,说上几句附和的话,有时还对那些攻击李主任的人忿忿不平。为这李铁生几次拍他肩膀,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地把他当成了“知己”。在这过程中,每当李铁生把眼瞟向邱小红时,心细如发的王天佑都看在眼里。时间长了,王天佑有些坐不住了。他发现李铁生对他这个谈话对象兴味索然,后来索性扭过身子,找些话头和邱小红套近乎。无奈邱小红是个不善辞令的女人,无论李铁生怎样摇唇鼓舌,她仍是吐不出片言只语。邱小红见李铁生把王天佑冷落在一旁,只顾朝她发话,那颗心又悬了起来,仿佛在半空中荡荡悠悠的。王天佑见状,借故要去蹲茅厕,溜了出来。没走几步,只听得李铁生那粗嗓门说了声,外头风大,把门关上。那扇沉重的木门便吱呀一声重重地合上了。

王天佑并没马上离去,而是鬼魂附体地贴在窗户,屏住声息听里头的动静。此时,王天佑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昧着良心,把钟情于他的女人送到李铁生这只豺狼的嘴里,就有一种让他心悸的罪恶感,为此他的心头隐隐作痛。此时,只听得屋里头的邱小红一声锐利的尖叫,随后便是她自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响。王天佑打了个冷战,不知李铁生用什么东西塞住了邱小红的嘴。接下来沉闷几声,随之李铁生那张坚固宽大的木板床被摇撼而发出的咯吱声疾速猛烈,期间夹杂着兽性的嗷嗷低吼。脊梁骨僵直的王天佑,不知此时欲火中烧,迷乱癫狂的李铁生把个柔弱犹如羔羊的邱小红咋个残狠的折磨法……王天佑痴呆发愣了一大会儿,才铁下心肠地离去了。

第二天上午,一夜没睡好,脸色青白、头昏脑胀的王天佑,匆匆洗了把脸,到街上小吃摊前吃了碗扁食,就往火车站跑。他知道今天李铁生当班,这几天往东南的火车皮走了一部分,他得赶快买个车皮,并把矿石发运回去。昨晚忍痛把邱小红送上门,使了个美人计,定能奏效。王天佑对此信心十足的。他知道邱小红过后肯定会恨他,会杏目圆睁地把他斥责一顿,甚至哭天嚎地地扑上来抓他咬他,这一切,他都会忍下来的。他王天佑虽然为达到目的,从不择手段,但他不是泯灭天良的两只脚动物,他会补偿邱小红的,会对她负起责任,会妥善安排好她的出路。现在关键的是要昨晚尝了鲜,风流快活了一夜的李铁生,就此做出回报。对李铁生而言,事情甚为简单,他只要从车站里腾出一个车皮,让王天佑去财务室交款就行了。这两天,他王天佑就会马上组织工人把矿石装上车,时间一到,车皮发出去,他也就大功告成。过两天他就可以收拾行李,也收拾起在小县城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返回家乡。要知道他的那个工厂,还有许多事情正等着他去处理呢。

真是不巧,他乘坐的那部中巴偏偏在半路上出了事,与一部农用车相撞。怒气冲天的司机一下车,见车头撞损,两只车灯瞎了,把开农用车的司机一把揪下来,挥动着钵子般的拳头嚷叫着要他赔。口袋里本就干干巴巴的农民司机,一听中巴司机开出个大数目,一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死蛇烂鳗的样子。四周一下子围满了人,把窄小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心急火燎的王天佑,连叹晦气,一跳下车,就眼珠骨碌碌地想寻一辆车往火车站赶。不料路被堵死,后面又是几部中巴抛锚等待,一片喇叭声尖锐刺耳。王天佑从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挤出来,见没车可搭了,只好撒开两条腿,吭吭哧哧往火车站一溜儿小跑。不多时汗水湿透了脊部,额头也湿漉漉的,几度模糊了他的双眼。

王天佑赶到货运室,大为惊愕的是,货运室除了值班员外,没有其他人。值班员告诉他李主任没来,他一愣怔,难道李铁生还在房间里享受软玉金香长梦不醒?值班员见他魂不守舍,呆若木鸡,便冲着他说,你这是咋啦?站长室里正热闹呢,咋不去看看?王天佑见他神情诡谲,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顾不得多想,抬腿就往站长楼跑去。

王天佑蹭蹭蹭地上了三楼,脚步放慢下来。站长室里,有七八个人或坐或站,正唾沫星子横飞地议论着震动这个小站的风流韵事。王天佑来到门边就停下来,里头传出来的嘈杂议论声,不一会,他就听出了个苗头。上午,有个衣裳皱皱巴巴,眼睛红肿,悴色丛生的女孩子,抽抽嗒嗒地来找站长……王天佑脑袋瓜嗡的一声,眼前火星子四溅,不用去细想,这个女孩子就是邱小红。她来找站长,肯定是为昨晚被李铁生强暴的事。这不,站长室里传出的杂糅的声音里,有的正忿忿不平地说李铁生不是个人,是个衣冠禽兽!有的正在猜测,这个女孩咋会自己送上门,让人给强暴呢?王天佑哪敢在走廊多呆留片刻,他像个贼一样地溜下楼来,在颠颠倒倒跑出车站时,脚下还碰上一块石头,差点重重地绊了一跤。

王天佑的精神崩溃了。他实在没想到邱小红会这么去做。他原以为邱小红遭受李铁生的蹂躏后,会含着泪水默默地吞下这枚苦果,事后他会花言巧语,百般安抚她,让她混乱的思绪归于平静,让她受到重创的心灵愈合;他会向她解释,他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相信她会理解他的苦衷。甚至为了她的回心转意,他会在她面前忏悔,痛心疾首地揪自己的头发,捶自己的胸脯;他会信誓旦旦,向她表明这辈子会好好地善待她,绝不会再做对不起她的任何事情。如果邱小红还是不肯谅解他,他还可以违心地表示愿娶她为妻,先将事态缓和下来,凭着他猴子般的精灵,以后再慢慢地妥善料理。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王天佑至此才发现他自己十分愚蠢的一面,他竟然拿一个其实并不为他所了解的女孩子做赌注,怎能不玄而又玄,怎能不输得一塌糊涂?正因为他自以为是的想法,有其克服不了的傲慢、偏执、狭隘的性格,才酿出了这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既严重伤害了邱小红,自己也坠入罪恶的渊薮。

王天佑踅进路旁一家餐馆,大为失态地唤店主拿来几瓶啤酒,胡乱地点了几个菜。店主见他这个样儿,知道他遇上了烦心的事儿,陪着笑脸小心伺候。不一会,女服务员把酒菜端上桌面。王天佑旁若无人,自个儿将一杯又一杯酒咕噜噜地往肚里倒,如此,本来滴酒不沾的他,不多时一张脸就涨得通红。王天佑头脑发昏,目光迷糊,他眼前的人影与景物摇摇晃晃的,仿佛整个地球要翻个跟斗似的。他神智不清地趴在桌面上,手一扫将桌上的碟盘扫落地下。店主正要上前干涉,他冷不丁竟似厉鬼一样哀嚎起来。

王天佑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酒,回到了他的住处。大门锁着,他在掏钥匙开门时,户主走过来,对他说小红走了,临走前把钥匙交代给他。王天佑问道,她上哪儿去了?户主说不知道,问她她一声没吭。王天佑进了房间,在沙发上瘫了不知多久,才起身来到桌前坐下,桌面仍整整齐齐的,他把几本书翻了下,又放回原处。邱小红走了,她恨死了他,连咒他下十八层地狱的纸条也没留下。他打开抽屉,把原放着的三千元钱拿在手头数了一遍,少了一千元,只少了一千元!他知道是小红拿走的,她只拿上路费和饭钱就走了。她是返回四川去,还是到别处去了?

良久,王天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接听,顿时冷汗渗出、脸色蜡黄,在晋安帮他负责工厂生产与管理的副厂长告诉他,厂里的矿石只能维持生产20天,20天过后,如果矿石还未到场,也就只好停产了。此时的王天佑已不急了,他把手机关上,然后在墙壁一角坐在地上,把头深埋了下去,几乎与膝盖挨着;他僵硬的坐姿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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