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走后的第一天,阿九望着满目萧条的园子,在园子里刨坑种埋核桃子,又寻思着去哪里弄几株梅花来。
“木家举办宴会送来了请柬,主子你要不要去?”迎叶眉开眼笑的凑近阿九的耳旁道,手里的请柬精致泛着墨梅香气。
“木家富庶,却也掩了身后的风雨飘摇。”阿九浅笑,所以还是不去了吧。
“那姬家的呢?”迎叶笑嘻嘻的问道。
阿九眼前闪过那个眉目美好的鬼了,名门闺秀,美貌无双。此等劲敌,阿九决定去探一下虚实为好。
两个小鬼丫头伫着,相视一眼,便心照不宣的笑了。
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阿九打开了朱纱窗,绻着腿将脑袋埋在手臂上,阿九皱眉,晒月光晒久了手臂都冷了。又念起不日的宴会,于是便兴冲冲的跳下了纱窗的沿跑到隔壁偏房里去挑衣服。
打开了衣柜,阿九被自己惊愕了很久,大部分都是门主同款的青色……还有几件零零散散的冷色系,极少暖色啊。挑挑选选,最终阿九挑了一件水杏色修边衬,阿九试穿了一下,略有阴柔,但是视觉效果却极美的,阿九思索了片刻便把衣裳满意的抱在怀里。
然后……
阿九火了。
这场火在阴间从轰轰烈烈的烧了大半个月,成为众鬼茶后余谈的料子。
那天,火的不是因为她穿着格外骚包风流的水杏色衣裳,而是因为她在姬家的宴会上调戏了主角。
姬存希:听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阿九:我不是对你。
众鬼:这更不得了了。
阿九很多夜从噩梦中惊醒,梦见自己被剁手跺脚,封嘴扎针。悲哀的申辩,这不是表错情,而是她压根没有想过要表情!阿九事后倚在小窗里细细的思量,自难忘。
时光倒退到宴会那一天。阿九一行人打着浮生殿的名号个个锦衣华服出行,香尘扬了满路。
姬府历史悠久,黄泉路上忘了前尘却不愿投胎的姬家后代都会逗留于姬府,而今日,是姬府三公子的生辰。阴界所谓生辰,便是来这阴间的第一天。
姬家小妹亲自出门迎客,阿九便见得姬烟罩着一身轻喜。安静的等候在门口,微微的扬起了嘴角,穿着浅红色的衣裳,风姿卓约,身上有着淡淡的墨香,那样像极了古书里走出来的江南仕女。那眉目美好的女子在望向阿九的时候,不语,眉间切切的,悄悄的带着几分柔情。
阿九下马来,入府中。
觥筹交错间,满座哗然。阿九唇角翘起一个笑,合着满室芬芳,把着酒杯盏,连眼里也含着酒气。
“在下姬存希,受各位抬爱,权且在此敬酒三杯……”
阿九眯着眼睛,只见说话的那鬼逆着光而来,墨发同丝绸一般的柔顺迎着风微微的拂过,似是常年不见光一般皮肤白暂细腻的很,面部的线条要柔和,修眉凤目,那人将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望来,嘴角轻勾将一抹笑意落下,美若谪仙,美中又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上位者的威严来。直教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呼,屏住呼吸的是连同阿九在内的大多数女性同胞,阿九痴了许久,挑眉低低的笑了,眼里的醉意如点点的星光在一泓清泉中慢慢的泛滥开来,鬼使神差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那如谪仙一般好看的鬼突然停了下来,阿九差点撞上去。阿九一惊,原来两人挨得那么近,阿九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呼吸温热的吐在阿九的脸上。
“你可以给我睡吗?”阿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糊涂。阿九晃了晃酒杯,分明觉得四周一静。
阿九抬头迷茫的望着四周,便觉得众鬼都在打量着她。阿九觉得那鬼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又喃喃的道。“水,水……”
众鬼只听的阿九道,睡,睡……
阿九感觉到面前的鬼呼吸微弱却紧促,却仍然也不说话,目光略带几分不明的意味透过阿九,似要把阿九看清。
不远处有鬼抚掌大笑,笑声如雷霆贯耳,只见一鬼坐在椅子上笑颠了直直的摔到地上来,还不忘拍着地板道。“有趣,有趣。”
阿九盯眼一瞧,忘进了那一双笑出了眼泪的眼睛里去,便知是故人来,阿九面目表情瞬间僵硬。
是狐狸男。
阿九呆呆地捧着自己的酒杯,感觉整个府都沉寂了好几秒,只留那鬼是要笑岔了气的笑声。
半晌,阿九忽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刚刚说出去的话撤回,笨嘴笨脚的又说了几句。
安静,像是阿九在自导自演,阿九脸都绿了,又急着解释。“那谁,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很纯洁的。
“哦~”狐狸男在一旁出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呵,睡我?”阿九听到了一个很冷很冷的声音,心颤了颤。不不不,阿九在心里急切地否定着,她发誓,她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她真的只是对他一种欣赏,她真的只是想要喝水,只是被美色误了事。
阿九可不想别鬼的话传进门主的耳朵是这样子的:门主,你走后的才几天,你门下那牵丝人就迫不及待的勾搭上别的鬼。
可是阿九在看到那一双像下过雪一般冷寂幽远的眸子,刚想说出的话咽了咽口水默的又吞了进去。紧接着那鬼意味深长的说道。“宴后,我们慢慢聊。”
阿九最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记的狐狸男打着算盘一笔一笔的算着账单。
姬存希号称不仅是“鬼见愁”,是连三界望之都不敬畏三分的鬼。
阿九望着院子里的那一株合欢树,觉得那红色同绒毛一般的花瓣像极了倒霉的鬼发急的双眼。阿九发誓,她真的不敢肖想的!
阿九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现在打道回府,自己活下来的几率有多高?
阿九连忙否决了自己作死的念头,站了起来,不行,还是一定要解释清楚。
众鬼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同情而又怜悯地看着阿九。
姬烟半阖着双眸,宴中不断的打量着阿九,眼里似含满了凄凉。仿佛在谴责阿九:我待你如初,痴心皆负,你却当着我的面说你爱上的是郎君,还是我家里头的郎君!
阿九对上那双含水的眸子,连忙用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的面,佯装喝酒。看着看热闹的鬼越来越多,阿九表情悲壮。
宴后,阿九在小鬼的带路上惶恐的带着自己的僵硬的尸体就比蜗牛快了一点点的速度向姬存希的院子走去,带路的小鬼频频回头等阿九。阿九觉得这次自己去的地方不是主人家的院子,而是鬼界苦境,人间断头台。
而里面的鬼,正在决定着阿九的后半辈子的走向。
等阿九推门而进,阿九咪了咪眼,光线一暗。硬了心肠两眼一抹黑直接跪下来抱住姬存希的大腿,哭着说自己上有老母,下有小儿,请求宽恕。直呼大人风姿如仙,气度如相,不计小人过。
门半开,屋里的鬼将身姿一半笼罩在阴影中,眼神意味不明的将阿九打量着,毫不客气的拂开抱住自己大腿的手。
阿九不敢放肆,乖乖地站好,眼泪和鼻涕挂做一团,略带着委屈道。“大人。”
姬存希没说话,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姬存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节奏不疾不徐。阿九的心跳便随着那声音一起一伏的波动着。长时间的沉默,阿九酒未醒,有点犯困了,站着站着又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快要抽筋了,将腰板一挺,身子不住又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你叫什么?”姬存希低低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阿九。”阿九瞬间醒神,立马狗腿子的应道。
“那个,哈,我喝多了,表错情了……”阿九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个对策,哈哈的干笑在姬存希冷冷的目光中那些话语在舌尖转了几个圈又乖乖的滚回了肚子里去了。
“表错情?”姬存希眼神幽暗的问阿九。
阿九一脸严肃的点头。
“好玩吗?”姬存希复看阿九一眼。阿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姬存希突然一声轻笑,阿九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对天发誓,绝无染指之意。
姬存希漫不经心抬起眼皮看着阿九:“你当着众鬼的面表示对我存有非分之想,你说,我该如何回应呢。”顿了顿道,“本来想存了几分宽恕的心,但是那鬼啊,鬼前鬼后说法异同,令我心寒。”
阿九并不知道往常姬存希是怎么对付了对付自己这类不知廉耻的鬼,不敢开口,生怕吓着了自己。
估计那鬼随便给阿九暗地里来一手就够阿九灰溜溜的吃几顿。以前曾经听门主略提点过,这是一只很恶毒的鬼,还喜欢下黑手。
美色误事……
“我要是因为这件事除了你,岂不显得我气量很小?”
阿九眼睛一亮,正要跪下谢主隆恩。
“我要是没有作为,岂不是让我颜面扫地没有威信?”
阿九眼皮一跳,把膝盖赶紧收好,急急的道,“怎生没颜面呢,被人表白表示您受欢迎。您不计较表示你有容人之量,怎么会失去了威严呢?”
“你说的略有道理。”姬存希幽幽的开口。“我差点就信了。”
阿九欲哭无泪的表示道,这鬼怎么说话总是喜欢吊人胃口呢。
姬存希轻笑一声,再次将那白暂而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开口。“要不这样吧,你隔三差五来赔罪一下。”
“赔,赔罪?”阿九磕磕巴巴的问。“隔,隔三差五?”
“不愿?”姬存希将声音一沉,眼神略带不悦,杀气毕现。
是不敢!阿九连忙应下,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咻的一声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里,阿九还有一种眩晕感,估摸着现在再浓的酒应该也是有清醒了。在府中里面是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阿九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怎么小伙伴们的眼神这么诡异呢,那脑海中那意味深长,令鬼如坐针毡的眼神是谁呢?
阿九坐在床上使劲的想啊想,事实上,到了晚上,阿九呼了一口气,这时候酒精的余辉终于释放出了它最后的一丁点好处,阿九把自己扔在床,倒头就睡,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