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父母亲终于回来了。尽管他们两手空空的回来,可是兄弟姐妹和外公依旧很开心。
我、哥哥、姐姐、弟弟都开心得流泪,开心得哭了。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不用为了家里的柴米油盐发愁;不用担心晚上会来盗贼,就把门窗全都关得密不透风,心惊胆战地睡觉;更不用担心有疯子往家里闯而无力抵抗……毕竟我们都是几岁的孩子,这一切压得我们实在是喘不过气来!
父母亲看着,都很难过。母亲默默地留下了眼泪。父亲强颜欢笑地安慰着大家,说,都回来了,大过年的,别哭了,要开开心心的。
我跟父亲说了村里闹疯子的事。父亲听了却说,没什么大事,都已经过去了,大家既然没事,就不必那么在意。大过年的要开开心心的才对,我们要笑着面对新生活。
年二十九,尽管父亲再三挽留,外公还是坚持要回家过年。父亲就带着一家人去赶集,他给外公买了很多药和年货,然后就亲自送外公回家。
母亲带着兄弟姐妹继续逛街,又买了很多新衣服,这把我们四个都乐坏了,满大街又蹦又跳的。因为这是母亲第一次给我们买衣服。以前穿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哥哥穿不合适了,就轮到我或姐姐穿,到最后又或是弟弟。反正一件衣服,只要不烂,几个人就轮流穿。
一回到家,弟弟就马上换上了新衣服,在院子里又跳又唱,炫耀着他的新衣服。可是家人都很忙,没人搭理他。弟弟又想起了平日里穿补丁衣服被嘲笑的事,就硬拉着我到对面的村子走走,到处炫耀他的新衣服。
大年三十,一家人刚刚吃过年夜饭,父亲就明确的告诉我们,说,现在赋税多,家庭开支大,等过完年还是要和妈妈外出挣钱养家。过几天外公就会过来,你们就跟他一起生活,要听话,要努力学习。
我不知道赋税是什么,只知道每个学期要交的费用挺多的。比如什么学费,书费,学杂费,教育附家费,建校费,统筹,道路集资……我不认识它们,它们却认识我,还懂得向我要钱。有时候,我甚至还会觉得有些是好事,比如建校费,交了建校费,学校就可以新建教学楼,上学也不用住烂泥房。不用住墙上有狗洞的教室,不不用住地板凹凸不平、烟尘滚滚的教室;不用住一下雨就会漏雨的教室。可惜悲哀的是交了那么多的费用,小学期间一直都是住烂教室。
这些赋税还必须得交,不交就不给孩子报名上学,更不给升学!如果家里没人上学,政府一样也有办法,当你要去机关部门办点事,比如办个自行车证,办个结婚证,办个房屋证……必须把那些赋税交清,他们才会帮你办。如果再不行,村长就会带着人到家里,给你来个家访,缠着你交;反正这些赋税你早晚都得交,不像开公司,业绩不好可以少交一点,破产了就可以不用交。而这些赋税,不能少交,每户、每人就那么多,最郁闷的是你还不能申请破产,活着都得交!
听了父亲的话,兄弟姐妹都很难过,一想起去年那些孤独、无奈、无助的日子,弟弟伤心得哭了,说,爸爸妈妈你们能不能别走?
父亲坚定地说,不能!现在杂税多,学费贵,不外出挣钱,就没钱养家!人嘛,也总要学会独立生活,现在对你们来说也是一种磨炼。日子困难,你们更加要学会坚强,要努力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父母又开始忙碌起来,父亲带着兄弟姐妹修补房子,挖水沟、加固围墙、上房顶补漏……
母亲每天停地上山砍柴,她担心出处以后,家里就没柴烧。
年初六,林业局的人又来了。他们比追债的人还积极,去年来了好几回,今年刚过年又追罚款了。父亲也只好乖乖地交罚款。
看着父亲把一叠一叠的钱交出去,兄弟姐妹甚是心痛,母亲更是心如刀割,脸上的表情比割她的肉还难看。
林业局的人走了,父亲就一味地安慰大家说,没事的,人没事就好,钱没了咋们可以再挣。想开点,人生在世总有磕磕碰碰,但我们也要乐观面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乐观面对,感觉一家人就是逆来顺受。没钱养家,就“丢家弃子”,外出挣钱。这也算是乐观面对?
父亲把家里的田租给了对面村子的王大爷,说,要是家里没米了,你们就到他家去拿稻谷,自己去打米。接着,他又把三支猎枪里外外的包了好几层,埋在了床底下。又交代我们不许翻出来,更不能拿出来玩。
自从上次炸枪后,我们都觉得猎枪这玩意都不稳定,谁还愿意玩他的枪,大家都点头答应。
外公回来了,他再一次问父亲,能不能让妈妈留下来,毕竟孩子还很小,还不懂事,真的需要人关心,照顾。
父亲叹了口气说,哎,没办法。其实我也不想,现在杂税多,孩子们都上学了,开支大,不出去挣钱,真的养不起这个家。家里围墙高,门板厚,两条狗凶,小心点不会有事的。爸,辛苦你了,麻烦你多多照顾孩子。
外公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再也没说什么别的。
兄弟姐妹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其实我们是多么的希望他们能留下来,陪着我们一起过日子。
初十那天父母就出发了。弟弟哭喊着抱紧母亲的大腿,死活不让母亲走,死活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可结果被父亲绑起来,交给外公。
母亲流下了眼泪,父亲连忙拉着她上车,又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小孩子就这样哭哭闹闹,过一会就没事了……”
兄弟姐妹流着泪看着父母坐上了汽车,母亲也流着泪看着我们。
车渐渐地走远了,我们就抱着弟弟回家,他哭了一路,直到最后哭哑了嗓子,流干了泪,也终于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