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沧桑,道阻且长。江南的梦泽湖畔,秽气丛生,百鬼夜行。
月白衣衫的书生还在那江南特有的青石板上慢吞吞的走着,手中执一笛,吹奏着悠扬的曲子。阴风阵阵,他的衣衫随着风在轻轻飘曳,曲子的宫商角徵在风中跳着哀伤的水袖舞。街上的气氛诡异极了,秽气浓重的宛如乱坟岗般腐糜,阴诡。这深更半夜的,街上看起来热闹的很,但这份热闹却不是人的热闹,虽然街上有很多的人。
那些人的中间簇拥着一个红衣长发的美艳女子,她红衣飘飘,黑发如瀑,在这阴森而薄凉的夜里款款的走着、跳着,她身上的铃铛随着她腰肢的扭动发出叮铃叮铃慑人心魄的轻鸣。那些簇拥着她的人,人手一支笛子,笛子里飘荡着悠扬的笙歌,在这夜黑月寂的午夜,却恍如白日的嫁娶般锣鼓喧天。
那些人都是没有影子的,身上也没有着一丝人的灵气。但那红衣女子倒是有灵气的很,她薄纱般的红裙在笙歌中翩翩起舞。那些人的周身飘着死尸的苍白色,唯独在人群后面的那个穿着月白衣衫的书生周身如正常人一般,我赶紧上前一把拉住那书生,书生停下了笛声,趔趄的被我拉着一路小跑。
在一个阴暗的街角落停下。他诧异的看着我问道:“你是谁啊!干嘛拉着我。”
我没好气的说:“你这傻书生,怎么会来到这里?这里街上走的都是鬼,你没看他们都没有影子吗?还有啊!他们吹奏的曲子是《往生曲》,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啊!”
“没有影子就是鬼吗?”
我赶紧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蹲下来小声的对他说:“这些啊!都是枉死的鬼,我婆婆说过,人死魂走,幻化为三,一曰为魆,一曰为鬼,一曰为秽。这三者啊!因怨气而分,魆最弱,秽最重,这镇上的怨气还好没有浓重的很离谱,所以我说他们都是鬼。还有啊!魆虽然怨气最弱,但却是最不好控制的,也就是所谓的游魂,没什么杀伤力的。因为太清灵,很容易便会被风吹走。所以便有了魆女神来管制。毕竟地狱也是占着三界的地方的。而鬼一般都是阎罗在管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突然会出现那么多的鬼。但显然那些鬼都受制于那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身上血腥气浓烈,一看就是有些修为的鬼灵。哦!对了,好像快到鬼月了,嗯!突然出现那么多的鬼,肯定是鬼门大开,百鬼夜行来着。不对呀!不是十五才出来吗?今天好像才五月十五呀!算了,不管了。你这傻书生,大半夜的还跟着他们一起吹笛子,待会他们要是发现了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书生趴在我的上方的墙角也伸出头向外面看了一眼说:“你在说谁?”
我不耐烦的回头对他道:“就是街上的那些人啊!”我把头又伸出去看了眼:“咦!那些鬼怎么突然不见了。”
“你刚才在说影子?我也没有影子啊!”书生淡淡的对我说。
我顿时站了起来仔细的看向他,他的面容上并没有丝毫的死尸的腐气!乌云慢慢散去,月光下的他,面容俊秀,文弱单薄,可脚下确实是没有影子……我一哆嗦,松开他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正视着他的眼眸,猪头的我恼怒自己怎么现在才看仔细他的样子,因为他有一双青色的眸子,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颜色很轻,而且那青色并不是在漆黑的瞳眸上,而是在眼白上,微微的青色诡异而神秘。舌头有些打结的问道:“你.......你是魆?”
书生轻轻一笑,勾勒出温雅的轮廓:“我不是魆,也不是鬼,你又是什么东西,你的影子呢?”
我诧异的看着月光下的自己,惊诧的跳了起来,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差点没踉跄摔倒,惊叫道:“影子......我的影子呢?”这时我也才发现,我身上竟是一袭白衣,我记得我生前最不喜欢的就是白色的衣服了,常年的漂泊在外让我更理性的选择耐脏且干净利索的衣服,比如黑灰茶。
书生轻笑道:“你的影子应该还在跟着你的尸体吧?你看,那湖中飘着的是不是你的尸体?”
我看向那湖中,是梦泽湖,梦泽湖在月光下波光粼粼,薄雾缭绕,湖边是成片成片的荷叶莲花,而那亭亭荷叶中横着飘浮的不正是我的尸体吗?什么?我已经死了吗?我赶紧跑过去,水里却并没有因为我的用力奔跑而溅起水花,尸体已经被水泡的苍白浮肿,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快要坏了,烂了,我无力的想要将自己拖到了岸上,可却摸不到,触不了。书生说:“跟我走吧!你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会死?我已经活了五百年了,我怎么会死呢?”我自言自语瘫坐在水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夜弦呢?影牙呢?
书生走到了我的身边,水里也同样没有溅起任何的水花,月光,荷叶,湖水,这里的一切好似都不曾有我们的存在。书生却突然发现了个新奇的东西似的道:“咦!你这尸体倒还新鲜,骨头还是好的,能借我用用吗?”
我擦了擦眼泪,却发现并没有泪,哽咽道:“你要我的骨头做什么?”
“我这笛子已经用了三天了,吹奏出来的曲子都不悠扬了,你看你这尸体的小腿多笔直啊!用来做笛子是最好的了。”说着很嫌弃的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笛子给扔到了湖里,一声叮咚,水花四溢,湖水涟漪像个大圈圈四散开来。
桔萱啊桔萱啊!你死后,想不到尸体还有这个用处啊!“一副躯骨,你想用就用吧!”
这时我才发现,那群鬼已经到了湖对面的那座桥上,氤氲的湖面缥缥缈缈,那些鬼已经慢慢的看不清了,应该是因为苍白色与这湖水上的朦胧水汽化成了一体了吧!唯独那红衣女子还在妖冶的跳着她的舞。
我落寞的从水中走了上来,水面依旧没有丝毫的涟漪,我蹲在湖畔,倒是想看看书生怎么将我的腿骨拿出来,应该很血腥吧!这书生会怎么拿出来才不会弄脏他那月白的衣衫呢?我苦笑。看着他好像轻车熟路般就拆了我的腿骨,尸体依旧平平淡淡的躺着,不惧不惊。水中并没有飘着血腥,这书生的手法果然很好的样子。
书生转过身来,白月光照着他的侧颜美极了。他淡淡一笑对我说:“你倒是我见过最淡定的游魂了。”
“不过躯骨,既然已经死了,就没什么用了,就算你不用,也是鱼虾百虫木灵们的腐物,既然对你有用,你尽管拿去就是,我心情不是很好,先走了,再见!”说着便拍了拍屁股起身,丢下了尸体,沿着湖边轻飘飘的走着。
“哎哎哎!你这小娘子倒是好笑的很,既然我要用了你的腿骨为骨笛,你好歹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呀,我好为这新笛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啊!”
我没心情听他说话,边走边道:“我叫陌桔萱。”
“好名字,这新笛子就以你的名字为名可好?”
“你随意!”
然后他又看向了桥对面,对我喊道:“红桥姬看来已经去投胎了,以后你就是这梦泽湖的红桥姬了啊!”
“你说什么?红桥姬是谁?”
“就是刚才跳舞的红衣女子啊!你是她的替死鬼,既然你已经被她拖下水溺死,她自然也该去投胎了。”
“那我呢?”
“你就是这梦泽湖的桥姬了啊!跟她一样,等你也找到了替死鬼,那么你也就可以去投胎了啊!”
我已经没力气的道:“可我并不想找替死鬼,也不想去投胎。”脚步不知不觉的还在漫无目的的飘着。
“喂!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就走了啊!”
我有气无力的嘀咕道:“没兴趣。”我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慢慢的变成一个如万千魆一般无重心,无信念,无追求的空气在这个飘渺的世间飘荡了,慢慢的,会连心智都没有了的吧!
那书生的声音本来是越来越远的,身后却突然一激灵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无力的转过身来,是那书生。我已经不想说话了,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便又无目的的飘着,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明明记得刚才还很目标明确的,但只一会会的功夫,我又给忘记了。
书生青色的眸子笑着看着我说:“你记住,我叫青玉书。”
无力,让我即将丧失说话的机能。
他快速的追上了我,把骨笛在手中一个旋转笑嘻嘻的说:“你这腿骨倒是极好的,我想应该够我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继续不理他。他继续絮絮叨叨:“你再继续这样下去,会跟街上的那些鬼们一个德行的。
“既然已经成为了鬼,又何必在乎是什么德行呢?”
青玉书又看向了那飘渺的桥上,叹了口气对我说:“看来有人来救你了。”
我随着他的目光努力的抬着眼皮看向桥那边,是一层金光阻止了桥姬和她的百鬼们的去路。
在桥的那边,我记得是一个寺庙来着,叫什么?嗯!想不起来了。
青玉书一把拉着我飘到了桥边,他一边跑一边说:“有好戏看了,走,看热闹去。”
嗯!我记得我生前最喜欢看热闹了,可现在我却感觉内心空虚寂寥的很,竟然对热闹没一点的兴趣,任由这书生拉扯着。
红衣女子和她的百鬼们已经第三次尝试穿破那金光,百鬼已经有很多被金光灼的灰飞烟灭了,但却怎么都穿不过去。我耷拉着眼皮,不是我不想睁开眼睛,是我实在没力气了。
突然,那红衣女子一转身,倏忽间来到了我的身边,美艳却苍白的面孔直抵着我快要瘫下去的眼皮,恶狠狠道:“不过百年的小小灵物,竟然还有佛来护着你,倒真是稀奇了。”然后那原本美艳的容颜和动人的身躯突然变成了腐尸,面容变成了青灰色的脸皮耷拉在腐骨上,两个眼珠子里还在冒着蛆虫,嘴巴干裂的渗出乌黑的血,散发着腥臭味,既而又变成了一架枯骨,枯骨身上还披着她那血红的衣纱。我一激灵,冷气直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往后退了好几步,被石头绊了一下,栽倒下去。而那红色衣纱中突然伸出了枯骨手,扼住我的脖子,乌黑的骷髅嘴里仍旧恶狠狠的喷出腥臭的话:“如果魂飞魄散了呢?就你这个德行,都几百年的灵了,在我的手中却全无还手之力,留在这世上还有何用?”
哦!我已经没有了呼吸,所以,我以为那枯骨手扼的我会窒息,原来却并没有,但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的身体却越发无力了,这种痛苦,是身体被撕剥的感觉,但却不痛。我听到桥姬在诡异的笑着,大笑,狂笑。腥臭恶心的嘴里熏得我简直都要窒息了。
书生站在一边,没有过来帮我的样子,仍旧一副看热闹的懒散样。在我闭上眼睛的刹那,看到了一束金光击向了桥姬。桥姬回手反击,但她的回手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那金光穿破了她的胸膛,在她的枯骨上留下了一片焦灼的黑洞。她狰狞的面孔对着那金光大喊:“桥姬的使命不就是找替死鬼吗?身为佛为何来干预鬼的事!”
远处的金光依旧熠熠生辉,但却并没没有人回到红桥姬的话,是不屑吗?想来也是,堂堂的佛,又怎么会在意一个鬼的质疑呢?
桥姬抚着胸口勉强的站了起来,远方好像已经泛起了鱼白,我抬了抬眼睛看向那蓝幕边一条白色,轻轻的不禁自言自语般道:“天要亮了啊!”
书生好像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道:“呀!天亮了。”然后对我说:“快跟我走!不然太阳出来,你就会魂飞魄散的。”
我无力的低着头,心中暗想,这书生竟然还会怕我魂飞魄散,刚才红桥姬要掐死我的时候都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呢?书生当然完全没考虑过我的质疑,一路上像拉着个风筝般穿梭着。走之前,我回头看了眼桥姬,她仍旧恶狠狠的瞪着我,随即便一跃而下,跳到了梦泽湖中。
但那层金光还没有落幕,在东方的鱼肚白下,耀眼的好像它才是初生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