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走向深山
我带着奢华的上海风情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不过半年的光阴,已脱尽上海给予我一切的烙印,有的只是村妇的朴实无华和茫然失措。
刚上路,我们看见小水池就说水鬼的故事,说着说着我觉得没有必要自己吓自己,于是我就说上海的时装,百乐门,永安公司,霞飞路,电影院,唱片公司,有声电台还有雪花膏。我说的就像一个梦境,那种似我非我的过去不时回闪在脑际,也不时问自己,“那是我吗?”阿炳初见我的风采,所以对我说的一切深信不疑。可是我怀疑起自己来。就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
远远听到山谷边传来清脆的枪声。山谷回荡着那种尖锐声,让人心怵,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不如同我回去吧,那边定是发生了大战,不然那有那样轰鸣密集的枪声?”阿炳拉住我的衣角。
“你不觉得在战争年代听不到枪声,就感受不到那种气氛。我喜欢听这种声音,因为这种声音引明我要走的方向。”说着我朝西南方向的一个羊肠小道走去。
“你找死呀,子弹可不长眼睛的,朝山谷里走下去那多半会走向死角的。”
“我想,既然有枪声,就必定有两方的对峙,我想也许将军会在有一方的。”我似喃喃自语。
“可是战场是拒绝女人参加的,总认为女人参战是忌讳的。”
“我虽然没有参过战,可是我却杀过人,我曾是军情员,随着上司的命断天涯,我也就完成她对我裁陪与任务。”
“啊!”阿炳大惊失色地望着我。
“你真会说故事。”她无法想像眼前一张温柔可亲面孔的我曾杀过几个人。想来我曾被特许为一名军情员,虽然获得过不少报酬,却在内心深深自责,以至不愿呆在上海,只想离开,来逃避现实给我的折磨,虽然这是我自己折磨我自己。
“我朝着枪声走,也许就能找到自己心中所要寻求的。我仅仅是为了自己安逸生活的话,我也许就不会跟随将军来到这里的。我要的就是我生命的一种感动。”
“可是你回上海,将军会找你,他找你简单,而你找他多么艰难和不可思议。”
我惊诧地望着阿炳,她说得对。震震地望着她,这才发觉她的衣服已破得衣不遮体,虽然在村里看到的都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可是在这青山绿水间,她是那么样的狼狈不堪。
“你看你,这件衣服已破得不能再穿了。”我笑道。其实内心茫然得一点也没有头绪了。
“你看你,这样找下去的念头不能再有了。”她笑着指着我的额头,但是我看见她眼眶里的泪花了。
“既然你执意要找下去,而不是回上海的话,我们就是拴在一起吧,我陪你到底。还有这个男伢儿。”
“我总是个男人,总能保护你们的。”9岁的阿呆,瘦弱得可怜,只像一个六岁的小男童。说起话却有落地有声。
也不知到了何时,天又阴了下来,只是凭着感觉该是吃点东西的时候了,其实我早就饿得不堪一击的了。
随身带的干粮拿了出来,正好山边的溪水让我们痛饮一番,喝着山涧的溪水,吃着干粮,这是美味的一餐。
吃着我们露出幸福的笑脸。
天越来越阴沉,我们必须翻过这一座山峰,而且尽量能露宿在别人的屋檐下,那怕是草棚下。总比睡在深山里自在,什么野蛇,野猪呀,什么虎狼,一想到汗毛都要竖起来的。虽然我知道这里野生动物被远远近近的村民打得早已无处可藏了,但是仍然惧怕,这才感觉,阿炳带着儿子为我送行,显得我多么地愚蠢与自私。9岁的儿子阿呆已走不动了,虽然一路上没有叫一声苦,可是他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阿炳背起了儿子,还轻轻地哼着小调子,我则跟在后面讲故事,想让他开心。好不容易看见一幢房子,在大山下,我们几乎兴奋跑下山。
在外面喊了几声,没有人回音,我们猜可能是一座丢弃的住房,那只要走上几里必定能到村落了。
“我们就住在这里吧,反正是无人打扰的。”阿炳提议住在这里。天已很暗了,只能住宿于此了。
我环顾四周,这里已破烂不堪,我们也顾不了许多,想洗一个脸也是件奢侈的事情了。只想睡上一觉,于是找来门板三个人美美的依偎在一起沉沉地睡去。
当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才发觉自己那般沉沉地睡去,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仅仅随身带的干粮,如果被偷走的了,我们可能就会饿死在深山林里。还好,一切都安然无恙。
想找点水洗脸,才看见这是一个很大的庙宇。让人顶礼膜拜的神灵供奉的,都不知跑到哪里去的,到处破碎的纸屑,和发污的布条。
“玫姐,你看,这是个庙,不留点吃的给我们,又不留点香钱,更不留点给周邻的鬼魂纸钱,到处是污七八糟的东西。”阿炳的脚正踢着一地的东西。
“你看。这里曾住过大批伤员。有可能是将军的人马呢?”阿炳拿着沙布,但泛着污渍。
我顾不得那些脏兮兮的布条,放在鼻子里吻着,又猛烈地在手里揉搓着。
“可能是和尚的旧袍子当抹布用的。”我对着阿炳说这句话,其实就是对自己撤着谎。
“和尚好不容易有一件像样的袍子,怎么可能那样的。我说的没错,这里肯定住过很多的伤员,而且住过很长时间,你看那里有那么多捡来的干柴,还有小竹干搭在两个树木之间,是用来晾衣服的,你看还有几个空瓶子。”阿炳说着不时环顾着四周,用手递给几个空瓶子,我木然地望着手中的空瓶子,因为我知道这就是装药的瓶子。阿呆兴许从来没有看到小小的玻璃瓶子,不顾一切抢过那几个瓶子,跑了出去,大概是装水去了吧。
我的脑中即刻闪现一副血腥的场面,想起那些身上留着不长眼睛子弹,想那些身上都流着血的伤员,想起多少个夜晚痛得不停地呻吟,想起他们只为了养伤,却又要躲避日本军的追杀。
想着,想着,我觉得我此刻那么安静站在这破旧的庙里,是多么地幸福。从那些发黑的血迹来看,他们已离开这个庙宇很长时间,这才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来。这才明白男人为什么自称是大丈夫。即便陷入绝境,也不捎个信回家。
“你看这是什么?”阿炳拿了一件军衣,兴奋地望着我。(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