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扔出后,效果不下于‘亲政’那个话题。
贺兰雪终于有点触动了,他的眉头皱了皱。
帷幔后的长公主也是吃了一惊:这并不在议程内。
可是,既已提出来了,离素素突然很想知道贺兰雪有何反应:他已经被排除在权力之外,与长公主联姻,便是重回权力中心的一个捷径。
但另一方面,贺兰雪如果成为了西离的驸马,这样也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从此不再有非分之想。
退一步说,倘若贺兰雪拒绝了,离若便可以以当朝抗旨的罪名,将他打入大牢。
这一招可进可退,本是妙招,只是离若在此之前竟一点也没向自己透露:离素素还是觉得有点寒心。
身为弟弟,他怎么不替她想一想:如果贺兰雪真的拒绝了呢?
他固然有理由向他发难,可与此同时,长公主也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朝堂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贺兰雪身上。
离若的唇角勾了起来。
贺兰雪方才微皱的眉头却舒展开来,他从从容容地跨步上前,仪态悠闲,行礼道,“谢谢陛下美意,只可惜,下臣已经娶妻。如果再迎娶长公主,难免委屈皇亲。”
“你已娶妻?!”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贺兰雪曾一度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给他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却无人知道,他竟已经娶亲!
娶得是谁?
“却不知是哪家女子?为何朕不知道?”离若本着看好戏的心态,眯着眼问出大家心中的疑问。
“陛下见过她。”贺兰雪微笑,轻轻柔柔道,“便是伊人。”
在他说起‘伊人’两个字的时候,唇角眉梢,都逸出温和,几乎能挤出水来。
仿佛那个摇曳生姿的女子,已经站在了众人面前。
这样的神情,让大家错愕不已,又是一番面面相觑。
“如果朕没记错,伊人是罪臣之女。本应流放,爱卿又是如何与她成亲的?”离若咬着‘罪臣之女’四个字,心中越发得意。
这倒是意外收获。
用抗婚的罪名将贺兰雪打压下去,与用‘包庇罪犯’的罪名,效果显然是不一样的。
“臣一时情难自控,徇私枉法,望陛下赐罪。”贺兰雪不等离若开口,倒自个儿先把罪名认了,又道,“长公主乃西离最毓秀聪慧的女子,臣待罪之身,实在难与长公主匹配。”
堂上,又是一阵喧哗。
离素素初时惊异,甚至恼怒:伊人都已经这样了,他也已放了她走,为何还要在这大殿之上背上这样的罪名!可是懊恼过后,离素素心中也是不乏柔情的:他这般在自己身上抹黑,别人的注意力便会集中在他身上,即便是拒婚,她的声誉却能得以保存。
可是,既然他这般为自己着想,为什么索性不娶了自己呢?
他这样做,到底算有情,还是没情?
一时千回百转,离素素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心思澎湃之余,再也呆不下去,扭身走开。
身后,传来离若高昂的声音,“来人,把摄政王收监,朕要细查此事!”
伊人独自行了三天,终于离京城远了。她想打听顾隐尘他们的消息,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问人,只能找一些龙蛇混杂的酒馆茶楼,坐在角落了静静地听,偶尔也能听出一点消息来。
青阁在明面上,确实是一个隐秘的组织,但只要找到渠道,却是不难打听的。
伊人在离京城百里远的一个小镇上,听到两人压低声音谈话。她耳力一向不错,那两人也没防着谁,她于是听到了他们言语中‘青阁’的字眼。
她也不打草惊蛇,默不作声地喝完茶,等那两人走后,她便悄悄地尾随其后。
这样一直走进了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小巷深处有一家杂货店,伊人躲在墙角,眼见着两人进去了,她等了一会,也装作偶然经过,漫不经心地走到杂货店门口。
杂货店收拾得挺干净,店老板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人,见到伊人,忙热忱地迎上来问,“这位小娘子,要点什么?”
伊人抬眼,还要说话。那老板却率先怔了怔,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不知小娘子姓甚名甚?”他有点唐突地问。
伊人也是一怔,正犹疑着,那老板继续压低声音问,“可姓伊?”
伊人说不出话来了。
“果然是伊小姐。”老板毕竟是有经验的人,见伊人这样模样,便知自己说对了。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伊人也不否认,余光已经开始扫视四周的环境,手则握住拢在袖子里的匕首,全身警惕。
“顾公子给我们看过伊小姐的画像,小姐刚走到这边,我就认出来了。”老板和蔼地笑笑,略退开一些:他已看出了伊人紧绷的身体。
“顾公子?”
“顾隐尘顾公子,应该是伊小姐的故识吧。”老板说完,殷勤地将手臂一引,邀请到,“还请姑娘屋里坐。”
伊人听到了‘顾隐尘’的名字,不知为何,心里忽而一松。
这些天来,那暗云般沉沉压在心头的阴霾,也缺了个口,让她得意喘息。
她收起匕首,小心地走进了杂货铺。
后面是一间干净的内室,老板很亲切,端上茶,絮絮叨叨了说了些青阁的事情,说这儿是青阁的一个联络点,也是最小的一个组织。老板在青阁呆了二十年,却只有幸见过阁主一次。
“后来,阁主意外过世,将位置传给了顾公子。”老板唏嘘道:“去得太突然,竟没能见她第二面。”
伊人黯然:她记得青姨走的模样。
多多少少,也有她的缘故。
老板又说了许多话,这小镇的奇闻异事,关于顾隐尘的传言,但一直没有询问她与顾隐尘的关系。
他懂得分寸。
伊人在他的话语里,渐渐松弛下来,他口中那些熟悉的人名,让她极安心。
她渐渐睡熟了。
这几日颠沛流离,心思繁杂,一直未能休息好。如今实在是困极。
睡到下半夜,她隐隐听到门轴的吱呀声,她心中一惊,手又下意识地握住袖子的匕首。
一个黑影慢慢地走了进来。
伊人正要先发制人,那人开口道。
“伊人。”
“伊人。”
只两字,便让伊人的姿态定格了,她抬起头,借着朦胧地月色,看着来人。
清白的月色里,顾隐尘的轮廓渐渐显形。
似乎知道她在看自己,顾隐尘笑了笑。
嘴角的酒窝旋进去,盛满轻盈的月光,映亮了他英俊年轻的脸。
伊人自床上坐了起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她自己尚且不察。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收到消息,我刚好在附近。”顾隐尘淡淡说,可他发上的霜气,靴子上的泥土,一脸风尘仆仆,都显示,那个‘附近’,必然不近。
“你这次来,是小住,还是长住?”顾隐尘走到她身边,在床沿边轻轻落座,扭头随意地问。
老朋友一样。
好像相离的这几月,从前的误会与纠葛,全部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却也没地方去了。”伊人低头道。
“那就长住,住到你不想住为止。”顾隐尘顿了顿,继续道,“蓝田和蓝叔都很想你。”
那你想吗?
伊人本欲笑着反问,可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抹笑。
倘若不想,又怎么会星月兼程地赶来,只为尽早地见她一面?
“夜还很长,再睡一会吧。”顾隐尘借着月色,有点贪婪地看着她的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含笑却困倦的容颜,如此建议。
“好。”伊人点头,不客气地躺了下来,仰面问他,“你呢?”
“我陪你一会,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还要回去?”
“嗯,有点事要处理,明日下午再过来。”顾隐尘淡笑。
伊人于是合上眼,她知道顾隐尘在旁边,心中最后一点焦虑与戒备也消失无踪,这麽多日子来,从未睡得如此安心,如此心无旁骛。
她很快又重新睡着了。
太困,太累,太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