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晚,群山之间的积雪已化得稀稀落落,冬日里的太阳没什么温度,地上也已渐渐风干。
在寂寥的山间小道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骂骂咧咧拖着个破烂木车,少年头上歪歪斜斜戴着个高高的竹冠,身上的麻布衣裳脏兮兮的点缀着好几块补丁,背后背着把残缺得很难看出是剑的长剑,生得实在算不得如何出众的脸上怒气冲冲,本就黝黑的脸看着就越发的黑了。
少年回头看了看身后破木车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家伙,好一阵长吁短叹:”你大爷的,昏迷不醒你就了不起了啊?这都好几天了你丫也不动弹一下,小爷遇上你算是祖上造了老孽了。要死干脆就早点一口气断逑了事,唉!果然这侠义心肠其实要不得……“。
天已入暮时总算是看到了村落人家,早已饿得有气无力的少年顿时眼中冒光,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拖着破烂木车死命前奔,只是脚步踉跄三两步又摔倒在地,少年悲从中来,一把将破车放下,转身看着车上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大怒道:“你没完没了是吧,早知道小爷当初就不该往那条路上过,叫野兽生吞了你得了“。
少年实在气不过,转身蹲着独自生了会儿闷气,许是气消了些,又黑着脸起身驮着木车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炊烟处跑去。
……
尽管这几日大雪已过,可毕竟是深冬时节,夜晚还是极冷的。村子不大,倒也有三五十户人家,天方入夜,村里便已一片漆黑,各家各户已经早早歇下。穷苦人家过日子,讲究个精打细算,毕竟不似大城里的那些个富家显族,能通宵达旦灯火辉煌,省些柴火照明之物,积年累月总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村尾的一间破庙此刻倒还透着昏黄的火光,在严寒的夜晚中凭添几分暖意。
庙内很是破败,但好歹还算是能挡风避寒,少年坐在火边不停扒弄着火堆上的破陶罐,里面熬着乱七八糟的草药,罐子是神像下的香火罐子,被少年拎着冲洗了一遍,草药是少年自己在村后山挖的。小时候被老爷子逼着学了两年据说是家传了好几代的医术,这两年独自”闯荡江湖”总算是没少派上用场,平日里染个风寒或是被”江湖中人”追着揍个伤筋吐血的,自己找个地儿挖点草药服个几天也就过去了,照样生龙活虎除暴安良,只是这两年好像没成功除过“暴”,倒是好几次差点被”暴“给除了……,
唉!他娘的,这江湖不好混啊!算了,来日方长嘛,还记得上次被人叫’大侠‘是什么时候来着……。
少年正默默出神,火堆上的陶罐已冒着粗大白气呼呼作响,起身三两下将破药罐子拎下来,不免烫了个龇牙咧嘴。又从神像下拿了个供神的破碗,捏着鼻子倒了一大碗幽黑难闻的草药汤,放在嘴边费力吹了一会儿,待药稍凉了些,扶起身旁一直吊着口气昏迷不醒的少年,嘴里嘀咕道:”虽说遇着你的确是命苦了些,但老爷子说过,‘世间诸事都讲个缘分’,听说是佛陀的经书里说的,也不管这些了,你可欠我条命,可别因为我一路上咒了你几句,就气不过死了,男子汉闯荡江湖,就得有大气度。唉……大爷啊!干了这碗凡间苦水,睡一觉拍拍屁股就醒来吧”。
少年哭丧着脸捏着怀中少年的嘴喂完大半碗药汤,轻轻将其放下,转身坐着发起了呆。
小庙外吹起了大风,寒气透着破洞渗了进来,少年想了想,脱下破旧的外套盖在身前少年身上,然后蜷缩在火堆旁,片刻便响起了微微鼻息。
……
天色才刚蒙蒙亮,少年一个激灵翻起身来就准备去拿药罐,却发现身上搭着件破烂外套,不正是自己的?连忙转身,地上已不见了那位”爷“,再回头往外看时,庙门口果然坐着个白衣少年,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少年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抹了两把眼,可算是醒了,忒他娘的不容易了!
门口的少年许是听见了响动,缓缓回头瞥了一眼,又转过了身,少年脸上苍白无比,目光疲惫无神,静静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正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的楚玄策,当日再次激发体内浑厚东皇钟,一身筋脉承受莫大冲击,若非命大,此时怕是早就成了荒野尸骨了,先前运转气机,周身窍穴有如刀绞,想来是经络淤积堵塞,连体内浑厚的东皇钟也深藏神山气海之间,难以感应调动。看样子这架身子骨是废了!
庙内少年三两步蹿到庙门口,盯着眼前让自己吃了好些苦受了好些累的家伙开口道:”你醒了“?
楚玄策无动于衷。
少年顿时火了:”咦!你倒有脾气,得,算爷命苦,你醒过来就好,从此咱俩分道扬镳,天大地大,只愿再不相见”。
楚玄策心中郁堵,翻了个白眼,依旧不言不语。
少年见此就越发恼怒了,一屁股坐在楚玄策身边,独自生着闷气,好不抑郁。见身旁少年仍是目光呆滞,不发一言,少年心中不由想着该不是这家伙是个痴儿,可刚才那要多伤人有多伤人的眼神看着不应该啊!
少年迟疑地深出一只手在楚玄策眼前晃了晃,嘴里同时大吼了一声,楚玄策心里就更是恼火了,怒气匆匆转过头盯着尚张着嘴的少年大骂了声“叫你大爷”。
少年慢慢收回手,闭上嘴,只觉得中了好深内伤,想来绝对比传说中的江湖大侠打上一拳伤得更深,不由好生尴尬,好生悲愤。
楚玄策气冲冲回过头,心想怎么就遇着着这么个神奇的家伙,一时越发好生抑郁。
然后两人同时低头叹了口气,斜眼瞥了对方一眼,又同时抬头冷哼了一声
……
最后还是楚玄策先开了口:“是你救了我”?
少年不由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他娘不是废话嘛,仍旧低着头生着闷气。
楚玄策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你当时有没有在我身边看见一个女子”。
少年听了就更加抑郁了,敢情是为了一女的跟我怄气呢,心道要是有个女的爷还会救你?没好气道:“没有“。
楚玄策低头不语,满脸落寞,想了想又道:”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老人,我想……他已经死了”。
少年终于动容,犹豫了会儿拍了拍楚玄策肩膀,沉重道:”我已经把他老人家找地埋了,想不到这世道真就有人敢杀人,你也别太难过,总会有机会报仇的“。
楚玄策不由嘴角一阵狠抽。
少年看了忍不住道:”好吧,我承认这话是有些昧良心,你可能是报不了仇了”。
忍无可忍的楚玄策不由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大爷”。
“你得寸进尺了啊?想我陈某人好歹江湖中人,若不是见你不死不活的样,本大侠一招就能放倒你“。
楚玄策斜眼看了看他那歪歪斜斜的高竹冠,那一身缝补了不知多少遍的布衣,尤其那一副天下老子我第一的骚包模样,不由抽了抽嘴角。
这落在正昂首挺胸痛心疾首的“陈大侠”眼中,那就可就是婶婶也不能忍的挑衅了,实在气不过的“陈大侠”三两步跑进庙内拎起那把要连蒙带猜才能瞧出个庐山真面目的”剑“,一步跳至楚玄策身前,摆好架势,大怒道:“你不信”?
楚玄策顿时笑得更肆无忌惮了,在少年终于快忍不住动手的时候悠悠道:“你可要想清楚,大爷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我要是一下再昏过去个十天半个月的,那你扔下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好了“。
少年终是犹豫了片刻,黑着脸一把将手中的”剑“重重扔在脚下,然后蹲在一旁一声不吭生起了闷气。
终于笑够了的楚玄策轻轻咳嗽了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理不睬。
“咳!谢谢你救了我“。
“哼!“
“你从哪里来”?
“……”
“那你要去哪里“?
“……”
“嗯咳!大侠,敢问高姓大名“?
“哎!本大侠姓陈,名叫陈牧,江湖人称’诛仙剑神’,嗯,本剑神看你顺眼,以后就跟着我混吧,虽然我现在修为是稍微低了一点点,但有朝一日本剑神注定是要在江湖上受万人敬仰的”。
楚玄策连忙拼命忍住笑意,实在有些大煞风景地道:”大侠,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这江湖一时半会怕是走不成了”。
少年陈牧忍不住骂了声娘,然后摸了摸肚子,唉声叹气道:“属实是饿得难熬,走,本大侠现在便带你行走江湖,也好叫你晓得小爷手段何其了得”。
……
大秦帝都,千宫万宇深处,一身暗红蟒袍的阴鸷老者坐于一片红色大池中央,池内深红液体不停翻滚,其间隐有婴啼鬼语蛇游,诸般恐怖异象
血海
老者面白无须,淡红的双眼尤其诡异无比。
这就是近十余年令整个江湖闻声色变,凶名直追冥王楚离的朝廷内宫大总管——赵华庐。
一衣绣紫色飞鱼的男子跪地伏首于前,丝毫不动。
许久老者身形如鬼魅般瞬间掠出血池,立在男子身前,暗红蟒袍上地下一滴血珠,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开出一朵鲜红血花,老者声音平淡温和,开口道:”青木剑宗的徐重云修为早至洞玄境,却也身死魂消,楚家那些余孽果然留不得,既未见那楚家子的尸首,我寝食难安“。
伏首男子身体颤抖不已,起身后退数步,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