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初入宫,为掩人耳目,仅纳入后宫,并没正式成为嫔妃。但通途已经铺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她的了。不久她就被立为昭仪,成为后宫上升态势最明显的妃子。王皇后、萧淑妃失宠,转而把武则天视为她们的共同敌人。于是,宫内三角为之一变,王、萧这一对夙敌现在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武则天。但皇帝对萧、王二人对武则天的诋毁不理睬。
武则天有身孕后,王皇后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在王皇后舅父、中书令柳奭等人的安排下,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七月,高宗的长子陈王李忠被立为太子。李忠时年10岁。由于李忠的母亲地位低贱,不构成对王氏及其背后势力的威胁,立李忠抢先占有太子地位,可以防止武则天和萧淑妃将来与自己分庭抗礼。
王皇后在立太子以后,心中稍稍安定。于是,她想缓和一下同武昭仪的关系,以此来获得高宗的好感,稳固她取得的成果。所以她一改往日冷冷的态度,主动去看望武昭仪,嘘寒问暖,武则天是何等的聪明之人,也虚与委蛇。但她知道这种表面上的和好只会对皇后有利。她也知道,高宗虽然不喜欢王皇后,但并没有废立之意。毕竟,皇后的废立在整个国家的政治生活中是地震级的大事。要让心肠很软的高宗废去王皇后,是非常困难的,必须采用计策使高宗对王皇后厌恶恼恨,激起皇帝废宫之念。如果高宗这一关都过不了,何谈过朝中大臣那一关呢?
武则天想要当皇后,关键的问题在于皇帝的态度。皇帝的态度虽不是问题的全部,却是首要的一着,武则天总能在纷乱复杂的头绪中抓住最关键问题,走最捷径的路。不过以武则天当时的力量,虽然在内宫渐成势力,但在外朝还没有助力,这种情况下只有施以阴谋。她制造了扼婴事件。
扼婴事件发生后,王皇后矢口否认。但是,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呢?只有她来看过孩子,没有别人啊。高宗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王皇后,现在对她更厌恶了。他认为皇后嫉妒武氏,正如以前嫉妒萧淑妃一样。王皇后做出这种事来,不足以为嫔妃的楷模,何以母仪天下?废宫之念,愤然而起。
武则天精心策划的这一幕令人叫绝之处在于:以局外人看来,王皇后确有杀婴的动机、可能和旁证,而没有人敢去想婴儿是被武则天自己掐死的,因为母亲杀死亲生女儿,这太有违人伦了。废后这件极大的政治举措就这样迈出了重要的一大步,也是武则天迈向权力宝座的一大步,代价是一个幼小的生命,这代价是大还是小?
阴谋并未到此为止,因为王皇后的背后有着雄厚的政治势力,远非一招半式就能解决问题。王皇后出身于关陇大贵族家庭,是王思政的后代,王思政是宇文泰创建北周政权时的重要将领,有重大功勋,地位仅次于宇文泰政权中的支撑骨干——“八大柱国”。当时在永徽政坛上唱主角的人物都站在王皇后一边,长孙无忌、褚遂良都支持她,她的舅舅柳奭担任中书令。后宫与朝廷是联系在一起的,权力交接过程中太宗为高宗安排的辅佐班子,也是以王氏居于后宫主导地位为基础的。
到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后宫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后的精神状态低落恍惚,居然同她母亲魏国夫人柳氏,听信了巫蛊之术,想借巫术摆脱眼前的霉运。在宫廷中暗中搞巫术是大忌,偏偏王皇后又不谨慎,把把柄送到了武则天手中。武则天向高宗告了密,并把此事和高宗的头痛病联系在一起。高宗亲自带着人去皇后宫里搜查,在皇后床底下,掘出来一个小木头人,上面刻着皇上的姓名,生辰八字,有一根针扎进小木头人的心。王皇后此时惊惶失措,哑口无言。于是跪在地上,力说自己确不知情。她猜想那个小木头人一定是别人栽赃,偷偷埋在她床下的,可是一切证据都对她不利。此事更加坚定了高宗废后的决心——皇后的恶毒已经超出了嫉妒的范畴,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了。
此前,王皇后之舅、宰相之一的柳奭面对着外甥女在宫中的困顿局面,一时也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感觉到了高宗对自己的冷淡,他内心不安,便在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提出辞去相位。高宗丝毫不加挽留,罢去他的宰相之职,任命其为吏部尚书。这件事的后面可以隐约看到武则天的影子。
柳奭罢相,是对长孙无忌势力的一次公开挑战,此后不久,高宗就召集五品以上大臣训话:“卿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高宗即位五六年以来,一直没有人当面或上书论事,顾命集团专擅朝政可见一斑。
扼婴事件上演后,武昭仪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她得到了皇帝的支持。通过皇帝,她把废立问题正式向外廷提出了。现在,对立的双方越来越浮出水面了。王皇后背后的支持力量——外朝的元老重臣才是武则天真正的敌人。永徽政治的格局,是以李治为皇帝,长孙无忌为监护人的格局。赢得了皇帝的支持,仅仅是完成了事情的一半,事情的另一位是赢得监护人的支持。但是,要取得长孙无忌以及另一位顾命大臣褚遂良的支持,谈何容易?他们都是政坛老手,单靠扼杀女婴这件事很难蒙混过关。最重要的,长孙无忌家族和皇后的王氏家族都是关陇集团中的高门大族,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休戚与共的政治利益。他们会坐视王皇后倒台吗?此时的长孙无忌是外廷的领袖,以武则天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之对抗。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武则天想以媚忍的手段去讨好长孙无忌。
在一天黄昏,高宗携武则天乘着便辇来到太尉长孙无忌府第,还派人押来10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长孙无忌骤闻高宗与武则天来到,急忙恭迎,并备下美味佳肴招待。彼此闲谈畅饮,欢快和谐。酒过数巡,武则天问及长孙无忌嗣子,无忌即命诸子出见。长子长孙冲已任职秘书监,唯宠姬所生3个庶子年龄尚幼,均未列官。武则天即请于高宗说:“元舅为国元勋,理应全家受荫,愿陛下推恩加赐,遍及舅门。”高宗会意,即面授无忌3位庶子散朝大夫的散官衔。无忌想推却,不蒙允准,乃令三子拜谢。高宗又赏赐各样礼物,无忌也收下了。此时高宗才旁敲侧击地说:“皇后无子,又无后德,怎么办呢?”长孙无忌明白来意,但他狡猾地装作不懂其意,顾左右而言他,不做正面回答。高宗看出舅父不赞成废立皇后,他很不高兴,君臣谈话不欢而散。
武昭仪还是不死心,她又派母亲杨氏来找长孙无忌说项,但都不得要领。表面看,武则天的忍让似乎没起到作用,而且丢了面子。但实际上,她有一个最大的收获,那就是她摸清了对手的态度——长孙无忌不会助她,而是必须搬倒的死敌。还有什么比摸清对手的态度更重要的吗?武则天做事总是直抓根本,不走弯路,不犹豫迟疑。既然你不为我所用,我就必定要绕开你,寻找我的势力。
长孙无忌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有的人认为大体上是正确的。但也有的人认为:高宗和武则天又是赏爵又是恩赐,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无忌要想正君主之心,辞而不受就行了。在唐朝初年的玄武门之变前夕,李建成派人送一车金银给太宗集团中的骨干尉迟敬德,敬德辞而不受。难道无忌的水平不如尉迟敬德吗?他为什么采取这种态度呢?
长孙无忌既不赞同武则天的意见,又接受高宗和武则天的礼物,究其原因,有两种可能。一是无忌贪心;二是他低估了武昭仪的能力,以为现在和将来,他都能控制局势,皇帝将会长期尊重他,所以收下礼品之类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长孙无忌错了。武则天的势力一开始很小,但事物是发展的,武则天手里有一张王牌——高宗,只要打好这张牌,不怕自己的势力做不大。所以,长孙无忌太轻敌了,也太没有原则了。有的肉吞下去不吐骨头没关系,但有的却要被卡住。武则天不是任人吞噬的羔羊,而是一头母狮,只是这时利爪还没完全暴露出来。
对于谋权的一方来说,往往处在弱势的地位,所以要学会忍耐,在忍耐中寻找机会。武则天忍辱负重性格的形成,主要的是由于后天环境的铸造,逆境并不能将她压倒。当她处在困境中时,也会低下高昂的头,或媚众,或隐忍,或拉拢,以女人独有的媚忍化解危机。
武则天能在与王皇后的较量中取得胜利,得益于她的信息情报网。搬倒王皇后的重要一幕——扼婴事件,就是宫中的婢仆起了重要的作用。而多年之后,高宗想废掉武皇后时,又是这张网及时把情报告诉了武则天,使她得以及时赶到,消弭了一场灭顶之灾。
武则天再度入宫后,很快凭借自身的实力和正确的策略站稳了脚跟,高宗对她的宠爱也与日俱增。她超额完成了王皇后交给她的任务——不但分了萧淑妃的宠,简直三千宠爱在一身。“新人笑倚龙床戏,旧人哭堕凤头钗”,此时的武则天不但是萧淑妃的眼中钉,而且也变成了王皇后的肉中刺。现在后宫争夺中轮到王皇后掉转头来与萧淑妃联合起来,向武则天进行无情的攻击与诋毁。
武则天明白,后宫并不大,在双方明争暗斗的过程中,要取得有利的态势,必须对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知己知彼”,自然是“百战不殆”。在后宫,谁是这张信息情报网的结点呢?
在后宫这个舞台上,武则天饱经沧桑,她深深懂得地位低下的婢仆在斗争中所起到的作用。宫廷生活里最重要的一方面,也是愚人所忽略的一面,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后,而是那些仆人、使女、厨役等。武则天深知,若没有仆婢夹杂在内,宫廷之中就不会闹出什么阴谋来的。武则天自己曾是宫人,体谅宫人们的痛苦,所以并不滥施威风;虽然当了主子,但她机敏圆通,对婢仆们又和顺大方,尽量表现出较低的姿态,也偶尔以目示意,警告他们抗命不恭的危险,因此颇得仆婢们的爱戴,获得了广泛的支持。
婢仆在宫廷斗争中所起的作用,有时能左右整个局面。据《资治通鉴》记载:北齐皇帝高欢某次要杀世子高澄,因为侍婢告发说,高澄与高欢的某爱妾通奸,另有两女婢证明。这时,高澄处境十分危险。后来有人替高澄解脱,解脱方法是将两个作证的女婢收买过去,叫她们改口证明高澄世子没有乱伦行为,那个告发的侍婢,出于不良动机,诬陷世子。高澄这才转危为安,保住了性命与世子的地位。这个故事说明:婢仆地位虽低,但在某些关键时刻,却具有扭转事态进程的力量。而且,婢仆们常被人威胁利诱去作伪证。
亲身经历过家族内部激烈矛盾的武则天,自然认识到婢仆的作用。而她的对手王皇后,恰巧是个对婢仆作用认识不足的人。王皇后性格持重,端方有礼,却固执拘泥,时时不忘自己的地位,不体谅仆人,也不屑于俯就她们,讨他们的欢心。王皇后的母亲对仆婢也是粗鲁暴躁,仆婢极其厌恨她。采取这种态度的还有皇后的舅舅柳奭。王皇后、柳奭等的弱点,为武则天收买婢仆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她充分利用与奴婢的感情,为自己的政治势力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