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官员虽说大都品级不高,但他们所享有的地位权势却远比其他官员的高。武则天规定,监察官员只对皇帝本人负责,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他们职权范围内的活动。只要他们的行为合法,即使违反她本人的意愿,她也不滥施权威。这种特殊的权力,显然为监察官员行使职权提供了广阔的天地。他们无须事先请示,便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弹劾包括宰相在内的任何官员。长安四年(公元704年),武则天为了表示对宰相苏味道的青睐,下旨令他改葬已去世多年的父亲。苏味道受此殊荣,于是大兴土木,修建墓地。此事为监察御史萧至忠侦知,当众弹劾苏味道借改葬其父,“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等事。武则天对苏味道爱莫能助,只好把他贬为坊州刺史。事后,肃政台长官御史大夫李承嘉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责备萧至忠道:“近日你弹劾的事,不请示御使大夫,怎么行呢?”萧至忠答:“依照就例,御史台中无长官。御史是人君耳目,允许各自弹劾,不相互通气。如果先请示了御史大夫才允许弹劾,如果要弹御史大夫本人,不知向谁请示?”
不只是对朝中和地方的官员,武则天甚至想发动社会各阶层都上传信息,以求对最广泛信息的占有。
武则天在做皇后的时候,是不怎么奖励告密的。临朝称制以后也曾有告密的事例。扬楚事变前夕,二月政变之后,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一群参加了二月废立的“飞骑”(禁卫军)兵士,在酒店里聚饮。其中一人发牢骚道:“要是知道废除皇帝之后不给赏赐,咱们何必去逼着皇帝退位。”片刻以后,同座的一个人飞驰起身离席,他奔赴北门,向当局揭发了那个飞骑的言论。那场聚饮还未结束,所有在场者均被逮捕。发牢骚者虽然被处决,未发牢骚者,也因为知反不告而被处决。但总的来说,这时的告密事例不多,告密风气尚未形成,广大的下层告密者尚未发动起来。但在扬楚事变以后,形势就变了。
垂拱元年(公元685年)以后,武则天首先采取了一系列保证信息渠道畅通的措施。这年二月,她决定:“放置在朝堂上的登闻鼓和肺石,不需要派人看守,有人击鼓立石,就派御史接取状纸来告诉朕。”登闻鼓是武则天为表示听取臣民谏议之言或冤抑之情所设的悬鼓,让臣民百姓击鼓上闻,一般设在西朝堂外。肺石是武则天让百姓控告地方官吏犯罪(包括谋反)所站立的石头,设在东朝堂门外,因石块色赤如肺而得名。现在撤除防守,由御史接受申诉的表状之后,直接进呈武则天,打通了臣民直接向朝廷告状的环节。武则天此举可以达到双重之目的:一是可以了解下情,于政事有益;二是借以使人放心告密,了解百官动态。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三月,武则天又下令设置铜匦四枚,放置在朝堂之中,以接受天下表疏章奏。四枚铜匦于六月间置成。铜匦有四个口,任何有所企求的人都可将文字投入其中一口。第一个口用于自荐和改善人民福利的计划,第二个口用于对政府的批评,第三个口用于对不公正的陈诉,第四个口则用于报告预兆、预言和密谋。铜匦的设立,主要是为了了解社会动向,所谓周知民间事。从这个意义上讲,武则天此举不失为伟大的创举。在制度上为帝王之尊直接受理臣民申诉创造条件,听取百姓对于治理国家各方面的意见及陈诉各种冤屈。
铜匦的设计者是鱼保家。在徐敬业谋反的过程中,鱼保家暗中教他们制作刀、车及弓弩。徐敬业失败,鱼保家侥幸逃脱了追查,但内心还是不安。他得知武则天急于想了解社会动向,就上书献上一计:“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并且设计了铜匦的式样: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大抵相当于今天的邮政信箱之类的东西。武则天对其大加赞赏,接受了这个建议。鱼保家暗自庆幸,以为获此大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料铜匦制成后,其冤家很快投了一状,状告鱼保家为徐敬业制作兵器,造成了官军的惨重伤亡。于是,鱼保家成了铜匦受状的最先受害人。从以上事件之中,武则天得到启发,通过鼓励告密,可以尽快得知外间的各种动向。当时的政治环境,对于急于想专权的武则天来说,也确实异常险恶。所以,铜匦臣的作用很快脱离其“周知民间事”的本意,成为告密的重要工具。
随着安装了告密的信箱,朝廷向各省各县颁布了命令,只要有人要揭发阴谋,要控告言论批评朝廷的,不论其地位贵贱,地方官长,当一律妥为招待,即使是监狱里一个囚犯,也应当优礼有加。对于这样告密的人,武则天竟然亲予召见。假若他长于辞令,可以做爪牙,便立即封予官职,或授予御史之职,或授予游击将军,并赏予绸缎金银。假若告密的人情报不实,也任其自去,并不处罚。武则天这样做,是因为需要把监督告密的人形成系统而严密的组织,形成无处不包的谍报网。
武则天终于扫除了障碍,登上了皇位,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她以自己的权威向天下人昭告:武则天是大唐的女皇,是可以主宰朝政的君主。
神道设教
武则天与佛教渊源颇深。陈寅恪指出:武则天幼时,即已一度正式或非正式为沙弥尼。其受母氏佛教信仰影响之深切,可证明矣。
武则天对待几大宗教思想的策略是:打击道教,利用儒教,扶持弘扬佛教。
大凡改朝换代的事,不仅要抓住群臣的心,还要引导民心向己。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武则天以弱势斗强势,助力者少;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时代和传统的巨大挑战,当时思想信仰的两大主流——儒学和佛教都已为武则天所用,前者为她的“革命”理论铺好了路,后者则给她提供了女主可以统治天下的意识形态。
唐高祖、唐太宗时期对佛教的态度坚决,基本上是打击与抑制并用的政策。太史令傅奕运用儒家理论三番五次地请求废止佛法,道士们攀附皇室无中生有地诬陷,都使佛教在夹缝中应接不暇。同时,高祖、太宗朝两次诏令道先佛后以及僧人法琳的下狱流放,都严重地打击了佛教徒的气势,使初唐佛教在整体上处于低迷之中。反观道教,因为道家学说的创始人老子姓李,李唐王朝的统治者为了攀附前人,说老子是李唐的先祖,尊崇道教。史学大家陈寅恪指出:太宗于此等事皆有政治作用。若推其本心,则诚如其责萧瑀诏书所谓“至于佛教,非意所遵”者也。当日佛教处此新朝不利环境之中,唯有利用政局之变迁,以恢复丧失之地位。也就是说,唐太宗对佛教持一种排斥的态度。
玄奘回国是佛教兴起的一个转机。当时正值太宗朝晚期,对佛教的态度较以往稍显温和,也给予玄奘隆重的接待和较高的待遇。一进长安,玄奘便被安置在帝京的佛教学术中心——弘福寺。入寺之时,盛况空前,“都人士子、内外官僚列道两旁,瞻仰而立”。另外,在玄奘的恳请下,太宗允许其召集京都及各地的高僧大德,组成译场,翻译佛经。这些,都使玄奘的社会声望大大地提升了,也使同时期的佛教地位有所改善。
然而至高宗时,佛教与儒、道的矛盾逐渐尖锐。有的学者认为这些宗教思想争夺的背后可见武则天的影响和操纵。
唐高宗龙朔二年(公元662年),由一道“令道士女冠僧尼于君、皇后及皇太子其父母所致拜”的敕书,引发出了关于政教之别、儒释之别的大讨论。这道诏书要求僧道人士见到皇帝、皇后、太子及本人的父母要下拜。这是要求僧道遵从世俗的礼节。佛教僧侣的反响极为激烈。京邑僧二百余人还前往蓬莱宫,上表恳请高宗收回成命。群僧后齐聚于西明寺,谋划着向高宗和当朝权贵上表,以便得到更大范围的支持,达到废止该诏敕的目的。二十五日,西明寺的僧人道宣向雍州牧、沛王李贤上启。此时的李贤年仅6岁。
道宣等上启于6岁的孩童,无疑是想取悦于武则天。四月二十七日,道宣又上启荣国夫人杨氏。他这样做一方面是由于杨氏非常崇信佛教,而更为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杨氏贵为皇后之母,可将下情上达于武则天。事实上,杨氏的确具有极强的政治活动能力。当然,杨氏政治活动能力的动力直接来源于武则天,而道宣的上启杨氏,也无疑从一个侧面昭示了武则天在这个事件中所能起到的重大作用。五月十五日,“大集文武官僚九品已上并州县官等千有余人总坐中台都堂”,议论此事。群议纷纭,无法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
六月八日,高宗面对众官悬殊难定的商讨结果,只好发出《停沙门拜君诏》,下令“于君处勿须致拜”,作出了让步。众僧仍频上请表,请求依旧不拜父母,只是此时的声势已不如前次,而致拜父母之事也就渐渐地悄无声息,不了了之了。至此,“致拜君亲”事件告一段落,在该事件中高宗并没有占到多少上风。在该事件中武则天的身影可以说是在幕后若隐若现。
自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十一月,武则天被册立为皇后开始,她就积极培植自己的势力,并与高宗争夺最高领导权,在生活上钳制高宗。武则天势力的膨大,使高宗对其不能不有所猜忌,并试图将权力夺回。麟德元年(公元664年),上官仪劝帝废武后事件,即是这种矛盾激化的一个例证。
令人惊异的是,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会相信佛教,以至成为尼姑呢?家庭环境特别是母亲的影响起了很大作用。荣国夫人笃信佛教,武则天幼时受家庭环境之熏习,自不待言。后来僧徒即借武氏家庭传统之信仰,以恢复其自李唐开国以来所丧失之权势。而武氏复转借佛教经典之教义,以证明其政治上所享之特殊地位。二者之所以能彼此互相利用,实有长久之因缘,非一朝一夕偶然所可致者。
在武则天登上皇后宝座之后,佛教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也在于其作为一种争夺权力、营造声威的良好的工具。武则天的佛教行为表现得最为醒目的,当属其与玄奘的相互酬答、为法门寺舍利造金棺银椁以及请玄奘为李显剃度等等。如果把这一切看做是武则天从高僧大德和隆重的佛事入手,在佛教领域中与高宗一争高下,则是更为恰当不过的。正是在这种形势之下,高宗利用佛教这一貌似与政治无关的领域,乘武则天即将生育之时,发出了“致拜君亲”的诏敕,“令道士女冠僧尼于君、皇后及皇太子其父母所致拜”,以图打击武则天的气焰,试探朝野各界的态度,为把即将失控的大权从武则天手中夺回做一个准备。但在武则天的幕后操纵下,这场不见硝烟的斗争最终以高宗收回“拜君”成命(“拜亲”后亦不了了之)而告终。
这些宗教活动也是重要的政治行动。皇帝和皇后用这些措施确立了他们作为两种宗教的庇护人的地位,这两种宗教的影响已扩展到整个帝国和各级社会。皇帝用比偏爱个别术士更积极的形式表示对道教的支持。例如,公元666年完成了封禅祀典以后,老子又有了更为显赫的新头衔,各州奉命既建佛寺,又建造观(这是第一次)。道教就得到了佛教多年以来就有的国家资助的寺院网络。公元675年,皇帝下令编撰第一部道教典籍汇编。公元678年他把道士置于宗正寺的管理之下,以正式承认皇室与老子之间的虚构的亲缘关系,同时,道家主要经典《道德经》被列为参州举考的必修科目,与儒家经典不分上下。
就在此时,对佛教的庇护改由皇后援手,那些希望接近皇帝的佛教徒显然把她看成是赞助人和保护人了。皇后需要这样广泛的支持。史书说:在武则天做皇后时,朝廷特重佛法,诏仍令僧尼居道士女冠前,禁止天下屠钓八年,收天下僧钱作大佛像。长安洛阳两京译经的人特别多,其中以实义难陀和菩提流志最为著名;义净法师留学天竺25年,前后约两次前往,证圣元年(公元695年)归国时,武则天到上东门迎劳,下诏让他在佛授记寺译经;大师神秀也是武则天迎入京都的,自此,禅宗势力闻名全国。武则天也是宗教建筑的主要赞助人,在她当皇后时期,她主持在龙门石窟里凿刻了大量的佛像。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武则天称天后。这一年,她终于成功地废除了太宗关于在宗教仪式上重道轻佛的诏令。从此以后,两种信仰地位平等。
武则天也没有丢掉儒家这块阵地。毕竟,儒家的思想才真正是当时统治者的意识形态。
武则天觉得在文化方面还无所表现,于是她让自己的学者班子北门学士修撰典籍,为她的政治目的服务。武则天用自己名字监修、或径用自己名字著作,内容则多少与提倡道德以致太平相关。除去《烈女传》之外,还有表现武则天关于君臣大义的《臣轨》。这个文献以太宗的《帝范》为模式。它体现了武则天的政治哲学,主要包括从儒家和道教经籍中精选的引语,分列于“至忠章”和“利人章”等标题之下。至少前言是武则天本人写的,正文反复提到如下的格言:“父子虽至亲,犹未若君臣之同体也。”“夫人臣之于君也,犹四支之载元首,耳目之为心使也。”它不断地强调忠诚,强调国家的权利高于个人。长寿二年(公元693年),她用《臣轨》代替举子的必修课程《道德经》。这是她打击道教的一大措施。当然,这是后话了。当时还有与《臣轨》同为一类的《百僚新戒》及音乐和礼仪方面的著作《乐书》。
儒家原典反对牝鸡司晨,不语怪力乱神,但后世儒生为了统治需要加入了天人感应、五行学说、上天示警等私货。武则天就利用这些大造“革命”舆论。
祥瑞是上天对人君的嘉意。自打武则天当了皇后以后,大唐的祥瑞一下子多了起来。特别是当了皇帝以后,祥瑞应接不暇。河里出了绿毛龟,水中拣出了赤心石,都有人进献,对这些可笑的现象和行为,武则天很少怪罪。
武则天还大兴神道教化的设施。她兴造天枢、明堂、九鼎,以及封禅泰山,乃至一再改元,似乎只有借助这些她才能获得信心,才能强化她的神秘力量。她觉得如此才能够向天下臣民“证圣”,才能够彰显自己是“天册万岁”。
李君羡事件反映了武则天要影响控制世人的头脑。开国功臣李君羡某日当值玄武门,时值太白星屡次在白天出现,太史占卜说:“当有女主昌。”民间又谣传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李世民对此很忌讳。后来得知李君羡小名为“五娘”,想起太史和谣传之言,找个借口将他杀了。到了武则天称帝,李君羡的家属诣阙诉冤。女皇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下令恢复李君羡官爵,重新礼葬。她是想让人们相信,她称帝是天意。其实是否真有所谓谣传,还是有人加以渲染,是无从考据的。
要在高祖、太宗、高宗以下的唐朝帝统中安放自己的位置,以母后身份称帝,历史上没有先例。武则天要急于寻找理论依据。朝廷百官挖空心思,翻遍典籍也找不出一条过硬的依据,只有春官尚书李思文(徐敬业之叔,李勣之子)在《尚书·武成》篇中找到一句“垂拱天下治”的话,附会武则天用过“垂拱”年号,以此作为受命的依据。武则天对这种牵强附会的说法很高兴,以此昭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