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借博豫事件基本上完成了摧毁李唐皇室的任务。李唐皇室成员除了李显、李旦等极少数几个人还保留李氏这个姓氏外,绝大多数皇室成员都已剥夺了亲属籍,这就为武周帝国的建立奠定了基石。
武氏家族
太宗有一雄健、暴躁的名骏,叫狮子骆,为西域蕃国所赠。太宗喜它剽厚,苦于它不驯。一日,太宗召了几位文武大臣去御厩,问大家:“如此良骏,徒闲厩中,诸卿谁能驾驭?”这时武媚娘走到太宗面前,躬身道:“臣妾可以驾驭。”太宗问她用什么驯。媚娘答道:“只要陛下给臣妾三样东西:一根铁鞭,一个铁锤,一把匕首。先以鞭笞,不驯则施以铁锤,若再不驯,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咽喉!”媚娘话音刚落,太宗击掌而赞:“有胆识!有志气!”
这是武则天刚入朝时,应对太宗的驯马之道。她运用“铁鞭、铁锤和匕首”来对付不驯服的马,在政治斗争中,她也毫不犹豫地运用这种方法对付自己的亲人——武氏家族。
武则天早年与其家族的感情十分恶劣。她和母亲杨氏对她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武元庆和武元爽,可以说是仇恨。因为武后之父先娶一妻,生有三男,先娶之妻亡故之后,才娶武则天之母杨氏,杨氏生有三女,武则天行二。武则天的父亲谢世以后,家事为兄掌握,对杨夫人冷淡失敬,杨氏衔恨在心。
在武则天攫取权力的过程中,她需要一群人能帮她卖命。在开始阶段,还没有很多人能为其所用,亲属就成了天然的同盟军。在权力和感情的天平上,武则天一向倾向于前者。她没有嫡亲兄弟,好在还有两位关系不睦的同父异母兄长,以及一些从父兄,其中较知名的是武惟良与武怀运,俩人都是武则天二伯父武士让之子。
东封泰山之前,武则天试图解开家族矛盾这个结,她提升了兄长们的官职,武怀运由满洲长史提拔为淄州刺史,武惟良由始州长史提升为卫尉少卿。武则天的用意,是想博取兄长们的感激之情,使他们能为己所用。但事情的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史书记载:一天,武则天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设酒宴,席间,她旧事重提,想起了当年家族内的矛盾,对武惟良说:“你们记得当年的事吗,今天有什么话讲?”她原想在昔日不肖的家族晚辈面前出一口恶气,让他们在女儿的权威下对自己毕恭毕敬,在女儿的提拔下感恩戴德。哪想到,武惟良回答说:“我们有幸因为功臣子弟的身份位列朝廷,早早走上了仕途,但是我们对自己的能力有正确的估计,所以不求富贵闻达。不敢靠着皇后的裙带关系加官晋爵,对于皇后的提拔,我们诚惶诚恐,并不以之为荣。”
武惟良等并没有表示感激之情,他们认为自己早就是功臣子弟,官职来自先人的赐予,他们安于天命,对于原来的官职,表示满足,不想作进一步的升迁。现在皇后对他们的提升,是一种“妄得”。他们反为自己的提升感到忧虑。他们忧虑的是什么呢?武惟良等之所以诚惶诚恐,是由于他们对皇后所做之事也缺乏信心,皇后那种钳制皇帝,以残酷手段打击政敌的作法,是危险的作法。他们不和皇后搅在一起,是为了保全宗族。
在杨氏看来,这是多么不识抬举,多么忘恩负义,多么不可救药。杨氏本来就对武惟良等持有深刻的偏见。现在,她把宴会上的情况,汇报到武则天那里,武则天异常震怒,她要使用她的驯马哲学,把她的铁鞭、铁锤,匕首拿出来了。
武则天是一位驯马高手。她一生中多次使用驯马哲学,现在这一次使用,和以往不同之处是,皇后在她的铁制武器上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泽!武惟良等不愿意和皇后合作的原因,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些在皇后当权的时候采取疏远态度的外戚,不愿意卷入激烈斗争的漩涡里去,他们往往赢得声誉。武惟良等的不合作态度如果被宣扬出去,士族社会将向他们脱帽致敬,而这对于皇后的事业来说,将带来不利的影响。皇后决不能向外间说:我向外戚套近乎,但外戚并不买账,因此我要惩罚他们。皇后只能说,不是外戚疏远我,而是我疏远外家。这样,荣誉将会降临到皇后的头上。于是,她给皇帝上了一通表疏,表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谦逊态度,她说:“提升武惟良等人的职务,将给人一种印象,好像是皇后‘私于外家’,而这并不是我真正的态度,因此,他们应该外贬。”
于是,武惟良被贬为检校始州刺史,武元庆为龙州刺史,武元爽为濠州刺史。武怀运本来就是外官,便继续作淄州刺史。武元庆到了大南方的龙州就死了。武元爽却死得不那么容易,他又二度流配到更荒远的地方,遭受控告,被处以死刑。这二人之死,远在千里之外,一个半野蛮的荒僻小县,在清平安懿的朝廷上,没有引起一丁点儿波澜,没有一点儿声响。武氏家族从此被搁置岭南,一搁就是8年!
岭南是唐代流放罪人的区域。高宗在位的前期,流放到岭南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皇帝虽然经常大赦天下,广施恩典,但对于流人,却采取了一种冷漠乃至残酷的态度。乾封元年,皇帝在泰山脚下发布了大赦令,这个命令有一个附加规定:流人不许还。这道诏书冻结了流人回调的可能性,李义府于是在绝望中死去。武氏家族中被流放岭南的人也感到了绝望和无奈。
这时候,在武氏宗亲中,宫廷之中还有两个深受皇帝宠爱的人物,那便是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也就是武则天的姐姐和外甥女,她们都是武则天介绍入宫的。她们现在是皇帝的慰藉。春风得意的武则天再一次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但是,武则天并不是一个没经过风浪的女人,她已经侍奉过两个皇帝,在这嫉火烧身的后宫中生活了近二十年,看到她姐姐和外甥女得宠,表面上,她对姐姐和外甥女仍同往日一样地亲热,对见异思迁的君主也并无责备,相反,却表现得更为温顺。
也许是巧合,也有传闻是武则天做的手脚,在深冬的一个夜晚,韩国夫人死了。据说韩国夫人的病很特别,惊悸、发烧,昏睡中总说胡话,大喊她活不成了,有人要杀她。武则天以隆重的葬仪埋葬了她的姐姐。她表面上很悲哀,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也许在暗自庆幸这次胜利。
韩国夫人死后,高宗陷于沉重的悲痛中。为了报答韩国夫人,封其女为魏国夫人。涉世尚浅的魏国夫人有些欣喜若狂了,却不曾料到,她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她姨母的憎恨,她每向皇上献上一分温情,自己的处境也便增加一分危险。对武氏子侄的仇恨和对外甥女的嫉恨,使得武则天对他们来了个一计杀三亲。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封禅大典之后,武惟良、武怀运二人曾随驾东封泰山。归来以后,二人到京,武则天召他们去荣国夫人杨氏宅。按照规定,他们必须向天子献食,这是所有州刺史都必须履行的职责。当下,惟良兄弟派人将食品取来,跪献皇上。武则天挑出几尾白鱼,令人送至厨下。宴席开始,武则天把烹好的一盘鱼端给魏国夫人。谁知,鱼方下肚,就觉腹痛,霎时间,口鼻流血而死。家宴上顿时大乱,皇上没有了主张,伏在魏国夫人身上大哭不止。惟良、怀运更是乱了方寸,六神无主。突然,武则天沉下脸来,厉声喝道:“两个忘恩负义的贼子,真是恶毒至极,竟想用白鱼毒死圣上!”两兄弟糊里糊涂地成了刀下之鬼。
自不待言,鱼中的毒药是武则天放的。武则天一计杀三亲这件事曾被后人大加指责,认为她太残忍,嫉妒心过重。其实,武则天之所以这样做不仅仅是嫉妒和报复心的促使,而是由强烈的权势欲所制约。她是一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铁腕女人,她的最终目的是独揽国家大权。在走向权力的道路上,她不允许任何人来妨碍她、影响她,即便是兄弟姐妹也毫不例外。
诸武子弟因为与武则天母女间的旧怨,遭到了无情而冷酷地打击与惩罚,落魄岭南。武则天没有让武氏子弟中的任何一位来继承其父的宗嗣与爵位,而是另外选择了一位外姓子弟贺兰敏之,令他改姓武氏,袭爵周国公。贺兰敏之是荣国夫人的嫡亲外孙,估计这一决定也得到了荣国夫人的首肯和认可。因为此时的杨氏正和自己的外孙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贺兰敏之做了武则天母亲杨氏之的情夫。史书说敏之年少潇洒,是个帅哥。乾封元年(公元666年),88岁的荣国夫人情欲依然旺盛。她爱上了外孙贺兰敏之。贺兰敏之成为周国公后,武氏家族从岭南回归的希望,就渺茫了。这和武则天的谋划并不合拍。武则天要攫取更大的权力,武氏家族的助力是不可或缺的。但她母仪天下,对生母当然要有所顾及,也就隐忍了那个倚仗老太太宠爱肆行胡为的外甥。
贺兰敏之和魏国夫人同出一母。尽管武则天指定由他来继承武氏宗嗣,并赐予高官显爵,但并没有使贺兰敏之完全倒向武则天这边。贺兰敏之没有胆量从正面来反抗武则天,动辄违背武则天的旨意来一泄私愤。他甚至不顾一切地奸污了武则天和唐高宗亲自选定的太子妃,让李唐皇室蒙受耻辱。这不能只简单地归咎于贺兰敏之的荒淫无度,放荡不节。
贺兰敏之行为放纵,久已为武则天所不悦,但他悲剧的真正原因来自他和皇帝的一次谈话。乾封元年(公元666年)正月中的某日,皇帝痛惜魏国夫人的去世,泪流满面地对敏之说:这之前我上朝时看她还好好的,退朝时就没救了,怎么死得这么仓促?贺兰敏之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对着皇帝号哭。其实,俩人心里都明白,都还有未说出的话。武则天听到这个情况以后,说了一句话:“此儿疑我!”于是,贺兰敏之就非死不可了。但是,武则天还是将这件事情吞咽了四年多。因为荣国夫人还活着,离不开贺兰敏之,武则天投鼠忌器。对武则天来说,隐忍四年的滋味必定不好受,但她还是忍下了。因为如果和母亲也闹翻,她的声威和势力都会被贬损,她的内心也无法安宁。现在,母亲死了,一切可以按她的计划行事了。荣国夫人在咸亨元年(公元670年)九月死了,次年四月,贺兰敏之就被流放到雷州,半路上被人用马缰勒死。
武则天对高宗的感情,历来有两种不同看法。一种认为武则天把高宗视为手中玩偶,无爱情可言,甚至有杀害高宗的图谋。另一种认为武则天对高宗还是很有感情的。后人已无法再窥视武则天的内心世界,也许她对高宗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当爱情遭遇权力的时候,她决不会因为前者而放弃后者。为了权力,一切浓情厚谊可以放在一旁,一切矛盾纠葛也可以消解。
为了权力,武则天不但可以抛弃亲情,甚至也压制自己的感情。为了长远的目标,她又随时调动宗亲中可以为己所用的力量。
上元年间(公元674年),高宗在泰山封禅时的关于“流人不许还”的诏书在行使了八年之后终于解禁,武则天有选择地召回了一批人。在被召回者之中,最主要的是武氏家族中的人物。武则天的堂侄武承嗣被召回了。不久,武三思和整个武氏家族都回来了。这些人,成为武则天夺权的一支重要依靠力量。
武承嗣的归来,意味着皇后与武氏家族的全面和解。武氏家族中第三代人对武则天的态度与第二代的迥然不同。第二代人是旧日家族矛盾的当事人,他们对旧怨耿耿于怀,并且认为跟着武则天是危险的事。而第三代对旧日矛盾没有切身体会,他们有切身体会的是在岭南的痛苦生活。他们受不了那种生活,唯一的愿望就是迅速离开岭南,回到安富尊荣的境遇中去。诸武子弟在领教了武则天翻云覆雨的手段之后,也比他们的父辈聪明多了,他们对武则天没有丝毫的不满或不敬,只有顺从和依附。他们拥护武则天的权威,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为武则天的统治摇旗呐喊。
咸亨五年(公元674年)四月,武承嗣被召回后破格提拔为宗正卿。不过,在高宗去世之前,诸武子弟在朝廷的权势还是颇为收敛与谨慎的。十年中,武承嗣只是一般臣僚,在政治上无特殊表现。一方面,高宗在世之时,武则天对李唐宗室和朝中大臣还是颇为顾忌的。宗室子弟有着皇族高贵的血统和身份,“地尊望重”,在皇宫或者地方都有着较大的势力和影响,同时还有高宗对他们的优待和庇护,不能不避忌。而戴至德、刘仁轨、狄仁杰、裴炎等一批正直能干的朝中大臣的存在也无形中限制了武则天的滥用外戚。另一方面,诸武子弟从岭南被召回,武则天要对他们重新认识并改变态度,诸武子弟要小心翼翼地表现自己,双方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也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因此,在高宗统治时期,诸武子弟的政治活动还是颇为保守的,武则天并没有赋予他们太多的权势,武氏子弟无一人担任过宰相之职。诸武权势的增长主要是从高宗死后开始的。
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武则天和裴炎集团发动了二月废立,而行册授新皇帝礼的居然是礼部尚书武承嗣。为新帝行册授礼的人必须有极为显赫的身份,当年,绶册武则天为皇后的是当时头等显贵、威望崇高的老臣司空李勣。按理说,当时刘仁轨与裴炎的威望都在武承嗣之上,武则天却不挑选他们,而挑选武承嗣。它向整个士族社会传递了一个信息:准备大大起用武氏家族了。
光宅元年(公元684年),闰五月,武承嗣被任命为宰相。第二个被重用的是武三思。武三思是武则天长兄武元庆之子,他被提拔为夏官尚书(即兵部尚书)。与此同时,武氏家族的小辈人物也迅速得到提拔。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由驸马都尉做到了右卫将军,他的哥哥武攸宁由凤阁侍郎升为纳言,即门下省的长官侍中。还有武则天的姑表弟宗秦客也做到了凤阁侍郎。
武则天称帝以后,给父亲的庙号是高皇帝,武士彟成了周高祖。追谥先世的同时,还要分封后代。与武则天同辈的人无一健在。其同父异母兄武元爽之子武承嗣封魏王,武元庆之子武三思封梁王,这是武士彟的一支。武士让一支,武怀道之子武攸宁封建昌王、武攸暨封千乘郡王,武惟良之子武攸宜、武攸绪,武怀运之子武攸归、武攸止、武攸望皆封为郡王。武士逸一支有武重规、武载德、武懿宗、武嗣宗四人健在,皆为郡王。武则天不仅将所有在世的侄字辈人物分封为王,还将武承嗣六子武延基、武延义、武延安、武延寿、武延光、武延秀分封为郡王。这样,一个以武则天为核心的武氏宗族集团,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室集团了。除了封号,还安置他们到中央或地方的各级官僚机构中去。武承嗣、武三思当朝用事之时,朝中宰相都依附巴结他们,一时间炙手可热。诸武子弟又与幸臣、酷吏相勾结,沆瀣一气,排斥异己。一支武则天掌控的能在外朝发挥巨大作用的势力形成了。
在对武氏家族的处置中,武则天充分运用了自己的“驯马”哲学。当武氏家族的成员不服她的时候,她运用各种手段使他们贬黜岭南,或借刀杀人,或诬陷至死。直到流放到岭南的武氏第三代弟子对她唯唯诺诺,一心一意为她办事,而她又处于急需支持势力的时候,才将武氏子弟调回宫廷,授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