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起初不愿意下诏审判李贤,但在皇后的逼压下,他不得不下诏:由中书侍郎薛元超、黄门侍郎裴炎、御史大夫高智周组成了高级专案组,会同法官审理此案。整个审讯过程是按照皇后的意图进行的。人们后来又给李贤安上新的罪名,说他谋反。证据是从李贤宫中搜到皂甲数百领。有这个证据,皇后便提出了废宫的要求。当时内心痛苦的皇帝迟延再三,不肯签发废宫的诏书。高宗当然明白太子不会谋反,他根本没有谋反的必要,天下早晚是他的。他想不追究下去,但皇后向他施加压力:“李贤谋逆,大义灭亲,没什么可宽恕的!”皇帝不得不下诏,顺从了武则天的意思。
调露二年(公元680年)八月二十二日,李贤被废为庶人,幽闭在宫中,数百领皂甲被运送到洛阳的天津桥南,烧毁示众。因李贤宫废而受到牵连的人,大体有下面两种。一种是与注《后汉书》有关的人,如张大安被左迁为普州刺史,刘讷言被流放振州等。另一种是与李贤有过交往的皇室。《资治通鉴》永隆元年记载:冬,十月,壬寅,苏州刺史曹王李明、沂州刺史嗣蒋王李炜,因为连坐李贤之党,李明降封零陵郡王,在黔州安置,李炜被从贵族中除名,在道州安置。但是,对于大多数官僚,武则天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态度。史书记载:李贤之案发生后,其余官僚的罪过,皇上全赦免了。武则天此时的打击对象主要是李贤,并不想把网张得太大。
李贤在被废以后,于巴州安置。巴州离长安近2400里,离洛阳近2600里,是一个远离首都政治生活的地方。但武则天即使对这个被废的太子的才具也敬而且畏,深惧其谋反,又怕他为众人拥戴,从而给武则天以后的掌权带来麻烦。武则天深谋远虑,预为提防。谋杀李贤,势在必行。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在把中宗逮捕废掉的三天之后,武则天派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到成都去。到了成都,那位特使首先把李贤监禁在后院屋内,然后逼迫其自缢。
为掩饰此次谋杀,武则天令人在显福门举哀,文武百官恭祭李贤之灵,武后以丧子之母,亲与祭奠。把此次李贤自缢的过错都推在丘神勣身上,贬丘神勣为垒州刺史。次事做得可谓干净利索。一般而论,丘神勣因“过错”而致一个皇子于死地,是不会轻易逃出法网的。但是,几乎还没有过半年,丘神勣又被召回东都,官复原职。于是可知,丘神勣只是奉行武后旨意。
正如民间流传的那首《黄台瓜词》一样,武则天摘去了李弘与李贤两个黄瓜,但是,她的争权斗争并没有到此为止,她还在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争权中乐此不疲。
废李贤的第二天,八月二十三日,李显被立为皇太子,并宣布改调露二年为永隆元年(公元680年),大赦天下。中宗李显是武则天四个儿子中最平庸的一个。除了那个术士明崇俨为了排挤李贤,称其面相有点类似太宗之外,史书上再未见到表扬他的记载。相反,他在京师监国期间,就由于颇事游玩、打猎,荒怠政事,使高宗和武则天大伤脑筋,在一些元老重臣的规谏下仍未见改变,被迫把他召到洛阳。
开耀二年(公元682年)正月,皇太子李显为高宗生下一个皇孙,这使高宗喜出望外,毕竟李唐皇室有了后嗣。高宗为他取名为重照,并在满月的那天,大赦天下,改元永淳,寄托了高宗对子孙们承继大业的厚望。不久,高宗又下令立皇孙李重照为皇太孙,并且想为他开府置官属。这是一个极不正常的举措,因为李显刚被立为太子,重照也只生下来一个多月,高宗就想为太子指定接班人。据时人王方庆说立皇太孙在历史上仅有三例,但都是在皇太子已经死去的情况下。从理论上说,当皇太子健在之时,另立皇太孙的作法是荒谬的。任何一个君主,不论他的才智如何杰出,能选定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至于在既定接班人之后,又再指定接班人之接班人,是越俎代庖,画蛇添足。
自武则天的眼光看来,皇帝的那些措施是不足畏惧的,因为她已经大权在握。立皇太孙是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想出来的绝招。好比一个财主,出远门的时候,在自己的大门上先扣上一把锁,再扣上一把锁,自以为固若金汤。
这回皇帝真要出远门了,这便是要到极乐世界去。他的身体,自显庆以后日益恶化。按理,患这种病的人应该静养。但是,皇帝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却大搞封禅活动。而支持乃至敦促他大搞封禅的正是皇后。皇后的目的似乎是把皇帝的注意力从她夺权活动上引开,而这也加速了他病情的恶化。
如果看看高宗遣葬日的《高宗天皇大帝哀册文》,那是武则天亲自撰写的,里面充满了对亡夫的深切追念:
瞻白云而茹泣,望苍野而摧心。怆游冠之日远,哀坠剑之年深。泪有变于湘竹,恨方缠于谷林。念兹孤幼,哽咽荒襟。肠与肝而共断;忧与痛而相寻。顾慕丹楹,迥环紫掖。抚眇嗣而伤今,想宸颜而恸昔。寄柔情于简素,播天声于金石。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感情颇为感人。但在《资治通鉴》中还有这样一段记载:弘道元年(公元683年)七月,高宗头晕目不能视。侍医张文仲、秦鸣鹤曰:“疾风上逆,刺头血可治好。”武则天内心里希望皇帝早死,好得以自专,怒曰:真该杀!龙体怎么能刺血呢?御医叩首请恕罪。高宗说:“医生说治病的事有什么罪?况且我目眩难以忍受,听任他们治吧。”御医刺了几次。高宗说:“我的眼睛能看到了!”话未说完,武后在帘中拜谢曰:“天赐我师!”厚赏御医。司马光认为武则天是盼着高宗早死,也有研究者认为武则天是爱之切而乱了方寸。无论哪种解释更合理,此时的武则天不会因为高宗的先去而使情感大乱的。作为一个政治家,她更多考虑的是高宗的身后事,自己在高宗死后怎样更牢地把握住权力,乃至夺取更大的权力。
高宗死前留下一道遗诏。关于武氏的权力,遗诏中说:“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这个遗诏对武则天作了很大的限制,武则天感到了权力的失落。要武则天放弃权力,退而闲居度日,不是她所能容忍的。她的第一个表示是违反遗嘱的规定,未使中宗立刻在“梓宫前”继位。在高宗驾崩后的那几天,武则天对太子李显继承王位,也踌躇不定。究竟是让太子登基继承王位呢?或是采取激烈办法,或假造圣旨,或采用政变行动,立刻自己称帝即位呢?实际说来,她早已不愿再演配角坐第二把交椅,或做帝王之后,或做帝王之母。不自己手执王节,终不称心惬意。六天六夜里,她自己心中争辩不决。她当然可以毒杀太子显,但是下一步仍要毒杀太子旦。这样做究竟是否得策,颇为犹豫。她最终决定不采取阴谋的毒害办法,而采取“合法”手段。她要临朝称制,立个幼子,可以使幼君退隐在背后,自己利用幼君之名,行统治之实。有人反对时,就犯叛国之罪,因为她临朝称制,代皇帝行使职权,于法有据。如此决定之后,她才在第七天,依照裴炎的主张,让太子登基,继高宗为中宗皇帝。
文明元年二月(公元684年),在天皇死后61天,武则天又行动了。她利用外朝的裴炎集团,完成了废李显、立李旦的使命,而李旦又被迫“居于别殿”,政事由太后处置。至此,武则天实质上已登上了权力的最高峰。
武则天并没被胜利冲昏头脑,她还有几件扫尾的工作要完成。
第一,废皇太孙李重照。废李重照是废李显的必然。李重照被立为皇太孙,是传子孙原则的最明白无误的表现。子既已被废,孙的被废,就不在话下了。对李重照的处分是很严厉的。这个还只有两岁多的小孩,被废为庶人,永远开除出士族队伍。高宗苦心经营的传子孙原则,就被武则天这么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第二,剥夺李重福西京留守的职位。李重福为李显长子,因为系庶出,非李显妃韦氏生,不得立为皇太孙。高宗朝末,李治与武则天赴东都洛阳时,李重福被任命为西京留守,副留守是刘仁轨。现在李重福被剥夺了留守位置。第三是将李显安置在房州。二月废立后,李显被废为庐陵王。四月份,他被迁往房州,房州是个专门安置失意皇子的地点。被剥夺了帝位的李显,被人严加看管。第四是除去她最不放心的李贤。
到了五月,大势已定,武则天完成了流放并软禁废天子(李显),挟持新天子(李旦),秘除有潜在威胁的废太子(李贤)——他们都是她的亲生儿子。至此,武则天才令大行皇帝李治的灵驾西归,葬在乾陵。
武则天有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刚狠性格,哪怕是亲生儿子,只要成为障碍,也决不手软。她在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施尽手段之后,终于独揽大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