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皇帝活不长了,选择一个年岁轻、性情柔顺的皇子继承大统,对武则天独揽大权至关重要。为了独揽大权,武则天先是视李弘为眼中钉,在李弘死后,又把矛头对准了二儿子李贤。
对待自己的权力竞争对手,武则天从不手软。在当皇后前,她消灭了王皇后与萧淑妃,泰然自若。她自己并不真恨王、萧二人,但为情势所迫。既然做了,也无须难过。后来,当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为权力的绊脚石时,她也是这样,没有手软。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皇帝和皇后同时改为天皇和天后,武则天这年50岁,已坐稳二圣临朝的格局,内无情敌,外无强争,儿子李弘是太子。但她还是要提升自己的权力和威望,不允许任何人对之有丝毫毁损。
太子李弘早习政治,有自主性,而且能体恤民情。咸亨三年(公元672年)到四年的冬天,于前年夏季大旱之后,接着冬季大饥,西北各省最苦,人民不断死于饥馑。太子李弘看见兵卒的粮食里有榆皮和草籽,他立刻吩咐先把自己仓廪里的米分发给兵卒。他又奏请皇上把同州沙苑的闲地给贫民耕种。这些都足以与武则天好权的性格形成对立,被疑为收买关中人心。后来他到洛阳时,发现萧淑妃的二女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因为母亲的缘故,一向幽禁在后宫,无人照顾,早已被人遗忘。她们年纪已经将近四十,没人为主婚嫁。他去向母后武氏说,请母后把两个姐姐嫁出去。从此,母子关系紧张了。
这些还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皇帝表示了皇位要传与子孙的态度,即逊位于李弘。李弘死后,曾被谥为孝敬皇帝,高宗曾为此下敕,敕云:“皇太子弘,仁孝著于四海……及腠理微和,将逊于位。”从这点看,李弘已成了天后的主要障碍,母子俩的关系已处于势不两立的地步。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太子李弘暴死,死因不明,当时就有人怀疑是武则天毒死了他。这一年,武则天另一个儿子李贤被立为太子。李贤由被立至被废,时仅5年。李贤的废宫,是传位斗争的第二回合。
李贤的身世就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疑团。根据当时《实录》写的《旧唐书·高宗纪》记载,李贤是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于高宗和武则天前往祭谒唐太宗的昭陵路上。这应属早产,离预产期至少还有半月二十天,否则高宗不会让武则天以临盆之身去祭谒路途并不算近的昭陵的。现在的问题是,武则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早产的这个小孩,是否能够存活下来。后来宫中有人私议,李贤是武则天的姐姐韩国夫人所生,而且李贤本人也对自己的身世有疑问。
李贤在武则天的四个儿子中天分最高。当他还在孩童时代,高宗就曾对司空李勣夸奖过他,说他小小年纪已读得《尚书》、《礼记》、《论语》以及大量的古诗赋,不仅过目不忘,而且对经典的深奥含义也有所领悟。难怪高宗见他“容止端雅”而大加赞赏了。李贤为人也爽快活泼,既喜爱苍鹰骏马,也喜爱琴棋书画。他比起太子李弘来,为人更实际,也很有个性。而他的聪明有主见,也就导致了他的不幸。
鉴于太子的早死,李贤更愿离母后远些,当时高宗全家人都住在东都洛阳,他住在长安。在调露元年(公元679年),高宗皇帝的病又犯了一次,李贤曾奉旨共摄朝政。平时如能避免,他决不去见父母。母子的关系变得非常勉强。
李贤被立为太子后有一项重大的行动就是,他招集了当时的一批著名学者为范晔的《后汉书》作注。《后汉书》的作者范晔,是站在封建宗法制度的立场上,对武后临朝现象进行过猛烈批判的经典史家。反对武后临朝是《后汉书》的基本观点之一。李贤对这一部倾向性极强的书做了大量的注释,他这样做绝非一般的史学爱好,而是有其政治目的的。它是李贤在意识形态领域向武则天发起的一场进攻。李贤是在利用《后汉书》的倾向性表明了对现实生活的态度,也就是他反对即将要出现的武则天临朝称制。
署名为李贤注的《后汉书注》流传至今,我们可以从中窥知其政治态度。《后汉书》中有大量武后临朝、外戚干政的事例,李贤等人都做了详细的注释,甚至不乏举一反三。这些注释完全是事实的罗列,是一种有意的强调。
《后汉书》中说:“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对于这一条,李贤注道:“四帝:安、质、桓、灵也;六后:章帝窦太后、和帝邓太后、安帝阎太后、顺帝梁太后、桓帝窦太后、灵帝何太后。”李贤还特别对《后汉书》中许多涉及吕后的事作了大量的注释。
《后汉书·崔驷传》所载崔驷与窦宪书“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家而已。”句下,李贤注曰:“谓高帝吕后产、禄谋反诛。”《后汉书·丁鸿传》载丁鸿封事,其中有句云:“诸吕擅权,统嗣几移。”李贤注曰:“诸吕,谓吕产、吕禄也。产领南军,禄领北军,谋危刘氏。故曰:‘统嗣几移’。”《后汉书·何敞传》载何敞封事,其中有句云:“臣观公卿怀持两端,不肯极言者,如宪等陷于罪辜,则自取陈平、周勃顺吕后之权,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李贤注曰:“吕后欲封吕产、吕禄为王,王陵谏不许,陈平、周勃顺旨而封之。吕后崩,平、勃合谋,卒诛产、禄也。”
联想武则天做皇后尤其是参政以来的表现,不难看出李贤等人褒贬现实的用意所在。说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使人想起武则天对王、萧二氏的“骨醉”之刑。说到“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则更与李贤当时的处境有关。
武则天对李贤的这种作法很不满意。李贤刚做太子就拉起了写作班子,无疑是要树立自己独立的政治力量。尤其是这些人在借历史而影射现实政治,对武则天参与政事隐含批评,这更使她无法忍受。
武则天针锋相对地对官僚展开宣传教育。她唱出一支悦耳又峭厉的高音。这便是她为《臣轨》所作的序言。《臣轨》在名义上是皇后写的,但实际的撰著者是皇后的私人写作班子“北门学士”。这个班子中的人物有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周恩茂、胡楚宾等人。他们的著作有《烈女传》、《臣轨》、《乐书》、《百僚新诫》等。《臣轨序》现存《全唐文》内。在文中,她力图在读者中树立“孝”的观念。她发现了“孝”与“忠”处于不两立的地位。她强调人们尽孝。她的读者,就是各级文武官员。她以慈母般的口吻向臣下们暗示:积累栋梁而成大厦,凭借舟楫而过大河,君臣之间要唱和相依,同功共体!暗含的意思是,你们要跟着我走!跟着我走,就是孝!自然前途似锦!从这个角度来说,忠与孝并不矛盾。如果不跟着我走,后果又是如何呢?武则天并没有说出来,这是她留下来请读者去思考的问题。但我们也可以根据她文章的思路,作出答案。这答案就是:大祸临头,家族前途,一片黑暗!
李贤已经成为武则天谋权道路上的重大障碍,必须搬倒。这就不仅是意识形态上的斗争所能解决的了。武则天借一个偶发事件废掉了李贤。
高宗仪凤年间,有一个在政治上相当活跃而又极得武则天信任的术士,名叫明崇俨。他提出了一套说法:据相术,李贤、李显、李旦兄弟三人,李贤的相最坏。这位术士又说,相王李旦的相最好。这个说法无疑是为武则天立幼君造舆论的,也就是为武则天临朝称制创造条件。
调露元年(公元679年)四月,居住在京师的明崇俨,在一次夜间出行的时候,突然被人杀害,这是震动一时的大案,许多人被捕下狱。但武则天认定,谋杀是在李贤安排下进行的。皇后要惩办李贤,就从明崇俨一案入手。李贤的亲信户奴赵道生被逮捕了。赵道生供称:李贤指使他刺杀了明崇俨。这样,李贤就被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