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稳下呼吸,然美捋了捋潮湿的头发,抬头望向猎:“猎,这次我跑了多少?”
突然之间看见她潮红的面容,猎呆怔住。
“猎?”
“差到我不想说。”他双手揣进兜里,板着脸这么说。
然美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苦恼地皱着眉头。真的差到那种地步?
颀长的身影笼罩在她头顶上,她抬头,猎提了提裤腿,在她面前蹲下。
她感到他这么动作时扇起的一阵风,猎的身上总有一种机车的味道,淡淡的火一样的味道,却一点不令人讨厌。夕阳的光照在他微卷的淡褐色头发上,仿佛火焰在燃烧。
“把手给我。”火一般的猎,却说着冷冰冰的话。
“哦。”然美呆呆地把手伸过去,猎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着她的脉搏。
然美一眨不眨地观察猎的表情,发觉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怎么这么快?!”猎抬眼盯着然美,一脸难以置信。她的脉搏居然快到他算不出来。
“很……快吗?”然美提心吊胆地问。这说明什么啊?
他看着她,眼里有生气,也有埋怨。这个笨蛋然美,即使用全力跑也只能如此吗?不过看来这真的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他站起来,上下打量着然美:“你跑步的姿势不对,紧绷绷的,手脚都没放开。”
然美点头,仔细聆听老师的教诲。说起来,要是能像猎或是莲华一样,跑起步来那么潇洒帅气就好了。
猎双手插在裤兜里,略想了片刻:“那么,先从跑阶梯开始吧。”他示意不远处一坡蔚为壮观的石阶。
然美只得硬着头皮上。
按照猎的要求,阶梯要两级两级地跑。然美一股脑儿地闷跑,等到两腿麻木,眼冒金星的时候,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眼看着向后栽倒。
还没等她有机会惊呼,猎已经从身后稳稳地托住她。
然美悬着的心突地落了地:猎,原来他一直都跟在她身后的吗?
“你只管向前跑就行了。”猎不太温柔地将她扶正,硬邦邦地说,“不会让你摔倒的。”
然美笑着点点头,又鼓起劲儿一路向上,心里不由有一丝感动。
虽然态度依旧不太好,但这样的猎,也可以算得上温柔了吧……
夜色降临,跑完步后,猎陪她静静地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休息,两人中间隔着段不大也不小的距离。
然美迟疑着站起来。
“你要干吗?”身边的猎冷冷出声。
“哦,我到那边去买两瓶水来。”然美指着街对面的超市。
“坐下。”猎起身,把她按在座位上坐好,“我去买。”
然美只好目送猎的背影,心中有点歉然。
对面的超市门前,猎一手拿着两罐饮料,另一只手付了钱。然美抿嘴想象着他不苟言笑,拽拽酷酷的样子。
“小猎!”正在猎朝这边走来时,身后有个欧巴桑叫住他。
听到这个古怪肉麻的称呼,猎颇不爽地循声望去。
是他常光顾的那家拉面店的老板娘,略发福的女人朝然美这边望了一眼,笑得别有意味:“啊,那个是你女朋友吗?呵呵,你们看起来很般配哦!”男孩高大英俊,女孩腼腆清纯,呵,放在一起说不出的养眼呐!
猎默然地望了一眼街对面不知情的然美,“是吗?”他回答的声音不可思议的低沉。
“我是头一次见到啊!下次记得一起来我店里照顾生意哦!”欧巴桑乐滋滋地说完,挥挥手告辞。
欧巴桑走后很久,猎就这么站在街的这头,一动不动,直直地望着然美,灼热的目光即使在浓重的夜色里,即使隔了一条不算窄的街,依然强烈到叫人无法忽视。然美不明所以地站在那头,呆呆地回望着他。
一辆巴士驶来,猎的影像在突然闪烁的车灯下,那一瞬间,竟显得那么孤傲而忧伤。
“你要哪罐?”
“呃,我喝柠檬的好了。”然美不自然地说,对刚才窥到的猎的神情还耿耿于怀。
猎轻松地拉开饮料,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
然美抱着饮料喝了一阵,正准备说“我们回去吧”,身旁的猎忽然皱眉出声,“这个橙汁味真是恶心死了。”
“哎?很难喝吗?”
“我们换回来吧。”猎侧头看向她手中的柠檬茶,用一种毫无商量余地的口气说。
“可是……我已经喝过了……”
“没关系。”猎说着,不由分说拿走她手里的柠檬茶,仰头大口喝起来。
然美傻乎乎地望着她的弟弟痛饮的模样,望着柠檬茶顺着他的咽喉不断滑下去,察觉到他的样子又开始变得奇怪了。仿佛发泄,又仿佛仪式一般,他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极端情绪里,火焰在他散发着热的体内越烧越旺,偶尔一两名路人,不由被月光下少年身上那种美丽的癫狂吸引。
“猎!”然美情不自禁于地拉住他的臂弯,想要阻止他继续喝下去。
直到猎停下来,低头望着她的手,她才意识到猎喝的只是茶,不是酒。
望着猎的眼睛,竟发觉它们是湿润的,他的唇上残留着她刚喝过的柠檬茶。
“放开我。”她滑稽的关心,等到的是猎冰凉的三个字。
然美不知所措,她不晓得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该说些什么。
“陆然美,你为什么要让我拿走饮料?”猎的目光紧紧抓着她。他喝的只是柠檬茶,但他样子却和醉了没什么两样。
“你不是说……”
“你不许这么看着我!不许碰我!不许把你喝过的、碰过的、用过的东西拿给我!”猎的嗓音,从低哑到低吼,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的手指箍成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肉里。
她赶紧放开了拽住他的手。
猎的神情,骤然间变得更加落寞,有什么在他桀骜的身体里疯狂撕裂着。他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将手中的易拉罐捏扁了,愤恨地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里。
不公平!从他出身的那刻起,他就是一个人,突然有一天,一个他根本未曾谋面的女孩闯进他的生活,他被强迫着要叫她姐姐,要把她当成姐姐一样,永远只能以那种眼光来看她!
既然不可能,又为什么要待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消失?为什么不干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因为他年轻时犯下的错误,所以他的儿子就得替他承受这些难以名状的痛苦。
“少爷!您的早餐!”
兰姨渐渐靠近的声音打断了猎的回忆,他蓦然发现自己竟坐在然美的床上,手里拿着她搁在床头的相框。
“少爷?”兰姨站在猎的房门外,敲了敲门,奇怪里面没人回应。
猎立即站起来走到门边,兰姨正一面叫他的名字一面走下楼去。
高帅的身子背贴着然美的房门,头向后轻轻搁在冰凉的门板上,漂亮的眼睫毛虚弱地垂着。映在猎漆黑的瞳孔里,这房间的幻像,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有着弹指即破的脆弱感,那种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失去的温柔,让他不由想要紧紧拥住。闭上眼,双手徒劳地环抱着自己冰冷的身子,一丝很沉的叹息从猎冷酷紧抿的唇间溢出,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罪恶和疲惫。
下午一点。
公园里,然美默默地跟在莲华身后。自他们从拉面铺出来后,莲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板着脸一语不发。即使迟钝的她也感觉得到气氛不对劲。
他们就这样沿着公园的林荫小道一路走着,听着小鸟在头顶和树丛里清脆鸣叫。路人不时打量这对奇怪的“情侣”——俊美的男孩一个人走在前面,表情冷漠;女孩则卑微地跟在后头,望着男生的背影,神情有点困惑不安。
手机铃声响起,莲华站住,然美收步不及,差点闷头撞到他背上。
莲华有点烦躁地接了手机:“喂?”
“莲华,你现在在哪?有空没?”
然美拘谨地站在后面,莲华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闷闷地回复KENT:“嗯,有空,什么事?”
“BOSS让你马上回SERADADE一趟!”
“好。”他答应下来,合上手机。
然美从背后望着莲华英挺冷漠的背影,心头有东西轻轻垮下去,不晓得是失落还是什么,似乎被伤害了……
“我得回打工的地方。”莲华转身对她说。
“……嗯,好。”
“你自己能回去吧?”
“可以,没关系。”她还是尽量笑。
莲华幽蓝的眼睛锁定她,直到她的目光糊里糊涂地闪躲起来。
“那边就是车站,自己小心。”莲华扔下这句话,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态度轻慢得好像他和她其实是千古仇人。
然美就这么被晾在后头,莲华冷冰冰的语气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莲华步伐坚定,一直快步走到然美看不见的地方,犹豫着停下来,回头。
透过一层层树枝的缝隙,他瞥到了那个迟钝女孩的背影,在阳光下有一点点晃眼。她还站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没有掉头走,也没有想要追过来,看不见她的表情,这让莲华莫名其妙一阵心烦。
又耐着性子观望了一会儿,见然美那笨蛋依旧没有反应,他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个笨蛋然美,不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吗?亏他在小吃店里跑来跑去地买这买那,回头一看,座位上竟然已空空如也,那个可恶的然美居然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不见了!找了半天,结果是在店门口跟一个叫什么“俊仁哥哥”的聊得火热!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样的情况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他算什么啊?
她的保镖还是她养的狗?!
然美呆呆地站在原地,蹙着眉头,脑袋里好像在嗡嗡作响。她这两天似乎接二连三地做错事啊!
“对不起。”身后有人迟疑地开口。
然美回头,一个中年男子微笑着问:“请问你知道天堂酒店怎么走吗?”
“嗯,”她指着公园的一条大道,“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出了公园再往左拐,沿着一条上坡的岔道走上去,一直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酒店就在十字路口不远,一眼就可以看见了。”
“呃,对不起,”中年男子露出为难的样子,“我还是有点搞不太明白……小姐,你现在有空吗?可以麻烦你带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