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余国和良兹接壤之处,最南面,就是洄化府,中间便是武胜王坐镇的靖阳关,和关外的丰裕、宜申二府。而在靖阳关的北面,就到了昔阳府。
泞青县地处偏远,在昔阳府最东南方的角落里,如同伸出的触角一般,突兀而出。泞青县大部分都在云雾山脉之中,这里土地贫瘠,百姓穷困潦倒,民不聊生。历任知县,都千方百计,打点关系调离此处,哪一个有心思关心百姓疾苦,每一任离开的时候,都是兴高采烈。
整个泞青县,只有一条不大的河流——滟水,它从云雾山脉里发源而出,在泞青县城不远的地方流过,接着蜿蜒向南,然后经过紧邻的文息县,最后到了靖阳关,注入了端湖之中。
泞青县城的位置,已经到了云雾山脉的边缘,整座泞青县城,修葺的也算雄伟坚固,它的东面紧邻着高耸的老人峰,另外三面都是高大的城墙。县城南北都是一座城门,只有西面有两座城门,偏南些的正是泞青县最巍峨的正门,宽阔的大道从城门延伸出来,在顺着大道走出十里地开外,一座大桥修架在滟水之上,大道一直延伸下去,通向了府城-昔阳。
虽然泞青县并不富庶,县城里倒不冷清,买卖铺户林立,大街上无所事事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各地来泞青县的买卖人。
在云雾山脉里,虽然凶险异常,但是大山中无数的奇珍异宝、珍禽异兽也吸引着无数的冒险者。在丰厚的利益面前,人们早已把生死抛在了脑后。每一年,不知有多少鲜活的生命,都葬送在辽阔的云雾山脉之中。
在纵横万里的云雾山脉之中,有三个进山的路,相比其他地方,还略显安全,也可以进入的更深远一些。而泞青县,正是其中的一处所在,另外的两处,就是昔阳府西北的东濮县和庆州府的会宗县。在这些地方,不时有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一个个精神抖擞,带着或大或小的队伍进山,几个月后,回来的人群狼狈不堪,队伍都变得稀稀落落,每个人蓬头垢面,萎靡不振。
不过,每次身后小山一般的战利品,也让他们疲惫、恐惧的心充满了喜悦。这些人,一辈子最多进两次云雾山脉,历经了几个月紧张、凶险、血腥的日子,此后的每日,都会让他们噩梦连连,没人能经受住这种残酷的折磨。
他们获得的大部分低廉的东西,都是在泞青县城处理掉,这些东西,也足够他们这辈子锦衣玉食了。小部分珍贵的物品被他们珍藏起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些死里逃生的人,还真割舍不下这些用生命换来的东西。
因为这个原因,许多商人也从四面八方而来,其中也不乏一些纨绔子弟、习武修仙之人,期望能在这里寻觅到遗漏的宝贝,或者是只对自己大有裨益的东西。
现在还没到冬季,并不是进山的好时候。而现在的泞青县,要比冒险者出山的春季还要热闹。
原来,在国闻、府闻里,大部分内容,都在讲到明年的轩辕盛会,销声匿迹近六十年的断柄,也被一些人发现了踪迹,而且就是在泞青县中。里面虽然并没有讲明具体位置,狂热的人们还是纷沓而至,短短几天的时间,泞青县全都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大大小小的客栈也是人满为患,甚至不少的人露宿街头也毫不在乎。
这里面,投机取巧、不怀好意的大有人在,他们趁机为非作歹,折腾的泞青县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各种肆意滋事,打架斗殴,偷盗抢劫之事泛滥成灾。原本清净的县衙也热闹起来,惹得知县裘侈焦头烂额,心烦意乱,他怒冲冲传来县尉常逊,令他亲自弹压地面,维持治安,也好叫他清静清静。
常逊不敢怠慢,马上下令,除了县衙、狱牢必不可少之人,全部衙役都召集起来,亲自和二位都头钱斐和周辞,轮流带领各班衙役,日夜巡查。
只是平日里泞青县都是人浮于事,突然之间,各种案件接踵而至,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东城的案件还没处理完,北市又有命案传来,北市还没到,南城又有人打斗起来,忙的众人焦头烂额,叫苦不迭。
常逊也深感人手紧迫,万般无奈,只好亲自去兵马司都尉杨敛帮忙。
杨敛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倒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到泞青县兵马司的任上,现如今,还不到半年的光景。常逊已经年近五旬,在泞青县当差二十余年,苦熬到县尉的位子,也着实不易。可他见了杨敛,每次都是毕恭毕敬,一副觐见上级的样子。按理说,二人的官职虽然有别,可腰中都是系着二等勋、浅灰色的腰带。只因为杨家在京城地位显赫,有不少的故吏好友,即使现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毕竟根基深厚。而且,杨家和同样没落的吕家彼此照应,无论是谁,都多少给点面子。
常逊年纪老了,还盼望着在离职之前,能再晋升一步,终于天随人愿,把显赫杨家的一个公子送到了自己面前。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不惜放下老脸,在杨敛跟前一个劲的恭维献媚,丑态百出。
杨敛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头哈腰的常逊的嘴脸,满心厌恶,只是自己初到泞青县,根基不稳,还不愿与常逊结怨,况且,他也暗中得了常逊不少的好处。等他听清了常逊的来意,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吩咐下去,从下面各镇的守备营里抽调出五百兵丁,交给常逊调用。
常逊这才放心,对杨敛连连道谢,这才满意而归。
常逊回去后,立刻大刀阔斧行动起来,他把兵马司调来的兵丁全部安排下去,泞青县的的治安这才得到改善,他也顾不得其中有人徇私舞弊,中饱私囊。城中肆意滋事的捉的不多,倒是不少无辜之人被强行抓捕起来,都投入了大牢,监狱中顿时人满为患。常逊也不放在心上,只要把这些市井刁民投入大牢,他才让县老爷放心。
兵马司的驻防营和巡防营也灵敏嗅出其中有利可图,自然也是全体出动,在城门内外严查盘诘,把泞青县守护地如同铁桶一般,进出城门的人们,都要掉层皮才能过去。
天色马上就到黄昏,在南门外,进出城门的人稀稀落落。城门口有五六十的兵丁守卫着,不耐其烦的盘查过往的人们,不时对人群推推搡搡,兵丁的谩骂之声也不时响起。紧靠着城门墙,放着两张椅子,一胖一瘦,两个百夫长坐在那里,看着稀落落的人群,不由满腹牢骚。
那个瘦小的凑到胖子跟前,说道:“李浑哥,咱们真是晦气,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个倒霉的地方,满指望这次能狠狠捞他一把呢。这两天下来,这点儿银子,还不够给弟兄们打牙祭呢。”
胖子李浑靠在椅子上,也是满肚子不快,“这怨得了谁,还不是你王堃自以为是,说什么进云雾山的人都要从此路过,你抢着要来南门,我拦也拦不住你。在大西门,咱们也不敢和驻防使石汀石大人争,好歹也该把小西门拿下来。这下便宜了曹羡、汪猋那俩小子,你看他们今儿早上那得意的样子,恨得我牙根痒痒,真想把他们一巴掌拍在哪里。”
王堃涨红了脸,辩解道:“李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当时你不也是满口称赞,如今怎么倒怪起我来?”
李浑站起身,神格懒腰,瞅着王堃笑道:“你我弟兄多年,计较这个就没了意思,这也不错,咱们还乐得清闲呢。时候也不早了,叫弟兄们换了防吧。今儿晚上我请你,阳春楼,咱们不醉不休。”
王堃也站起来,嘟囔道:“不是我小气,本来你就赞同我的主意,我瞧着前两天这还热闹得很,谁知道咱们一来,怎么一下子人全都没了呢,真是倒霉。走,走,走,还是喝酒痛快。”
两个人刚要离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们停住脚步,抬头望去。远处大路上尘土飞扬,尘土中,赫然有几匹烈焰马奔驰而来。
李浑和王堃相视而笑,喜道:“大买卖来了,看来今晚上弟兄们的伙食要丰盛了。”无精打采的兵丁也立刻反应过来,都精神抖擞起来,兴高采烈地望着疾驰而来的烈焰马,满脸都是贪婪之色。
顷刻之间,五匹烈焰马就到了城门前,马上正是邓伦、木婉等人。远远他们就看到有兵卒设卡阻拦,裴起有些胆怯,拍马追上木婉,不安地问道:“木姑娘,他们人可不少,就是外面也有六七十人,城门里可定更多,放在平日,这又有何惧。如今,咱们可没几个人都伤势不轻啊,就他们认出你我身份来,可是大大的不妙。”
木婉瞪了他一眼,喝道:“你啰嗦什么,我不是早就说了么,这次进城,决不可鲁莽,实在难混过去,有邓伦在这,你怕什么。一会儿到了城门,闭上你的臭嘴,少说话。”
裴起不敢言语,到了城门,果然紧闭双唇,只字不言。
李浑见这些人虽然浑身华贵,但是衣着有些破烂。急忙吩咐兵丁上前把他们拦住。这些兵丁也顾不得盘查旁人,一哄而上,把邓伦他们团团围住,其余进城的人趁机都跑进了城。
木婉停住烈焰马,让司马炽照看着虚弱的邓伦,随后从马上跳下来,来到兵丁近前,扫了他们几眼,笑嘻嘻地说道:“各位兵爷辛苦,不知为何要拦住我们进城,天色这么晚了,这要回去迟了,我一个小女子,向来娇弱,哪里能承受的了我爹爹的责罚,兵爷就放我进去,我忘不了兵爷的好处的。”说着,木婉假作难过的样子,还不时偷瞄了几眼。
一个小头目看着娇滴滴,如花似玉的木婉,浑身都酥软了,傻愣愣张着大嘴,语无伦次的说道:“好,好,让你进城,这么漂亮的姑娘,进城,进城。”
另外的一个小头目上前给了他一个嘴巴,让几个兵丁把他扯到一边,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们公务在身,姑娘不要无理取闹,如今军务司集结队伍,近期就要出兵靖阳关,抵挡良兹来犯。为防奸细进城打探消息,昔阳知府严令各处严查进出城门之人。你赶紧把你们的木符拿出来,让我们仔细检查。拿不出木符,我们只能把你们押送大牢,按奸细治罪!”
木婉不由脸色一沉,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什长,也敢对姑娘我这样讲话!赶紧让你们后面的百夫长过来,真要惹恼了姑奶奶,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小头目什长大怒,叫道:“这些人竟然敢对抗官兵,我看他们必定是良兹的奸细,兄弟们不要对他们客气,把他们统统捉起来,都投进大牢治罪!”
四周的兵丁闻言,往上一闯,各持兵刃,就要捉拿木婉等人。李侍有些不耐烦,抽出离恨钩,挡在木玩的身前,喝道:“我看谁敢过来,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众兵丁发现这条粗鲁的大汉威风凛凛,而且手中的兵刃光华夺目,显然不是寻常的兵刃,不由都愣在哪里,都盯着什长,等他做出决定。
什长也是容颜更变,也不知如何是好。李浑和王堃本以为只有区区五个人,用不着他们出面,看现在的模样,这些人似乎有些来历,这个什长也不识好歹,如此答对哪里能来油水?他们再不过去,这些人,他们这些弟兄还真弹压不住。
二人急忙走过来,王堃打量了李侍几眼,笑道:“各位不要动怒,我这个小兄弟也是职责所在,言语冲撞了各位,还请谅解一二。府文里讲得明白,没有木符,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放你们进城。不过呢,谁也有疏忽的时候,众位真是忘带木符,我们也能体谅,都是有余人,这些都是好商量的。”
李浑拦住王堃,道:“这怎么能行,我们这么多弟兄辛苦了一天,咱们私自放他们进城,如果县老爷和兵马司都尉老爷知晓了此事,咱们如何交代?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木婉心领神会,让李侍收起离恨钩,来到李浑近前,笑道:“我们怎么会让兵爷为难呢,各位兵爷风吹日晒,真是辛苦的很呢。我们出门匆忙,木符还真没在身上。两位大人看这样如何,我们先进城,随后就让家人把木符送来,给大人查验,我们也绝不会白白麻烦众位兵爷,我这有些银两,给请各位兵爷喝杯水酒了。我们后面还有三个走路的伙计,木符也没戴在身上,他们来了,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木婉在怀中掏出一大袋的银子,一把塞进了李浑的手里。李浑两眼发亮,掂了掂这袋银子,又打开仔细看了看,这袋银子足足有一百两之多。李浑眉开眼笑,说道:“好说,好说,打一开始,我就看出你们绝不是什么歹人。天也不早,赶紧回家,省得让府上担心。我看那木符,你们有空就拿来,没时间也就算了。我的眼力向来不差,弟兄们说是不是,这么俊俏的姑娘,前几日,咱们不是还在城里的街上遇到过么。”
众兵丁也都恍然大悟,纷纷表示认出了木婉,有的还记起了和木婉谈话的事来,随后都笑嘻嘻的让开了道路,招呼他们赶紧进城。
木婉怕节外生枝,也不敢耽搁,飞身上了烈焰马。五人急匆匆进了泞青县城。
到了城里,除了邓伦,几个人都下了马,裴起称赞道:“还真多亏了木姑娘,不然还真进不了城,你们看他们的样子,说起谎来和真的一样。我要不知道内情,还真以为木姑娘就是泞青县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木婉笑道:“他们不过借着机会勒索些银子罢了,但又不敢太明目张胆,表面的文章,该做,他们还是要做的。”
裴起点头称是,随后问道:“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周老爷子的住处?”
木婉摇摇头:“咱们这幅模样去见周老爷子,也太不尊敬他老人家了。况且天色已晚,不如先找个客店,歇息歇息,等着我的三个伙计到了,再去找个绸缎庄,把我们这身衣服都换了。”
裴起看了看四周四通八达的街道,问道:“我在这里都辨不出个方位,你那三个伙计如何能找到我们?”
木婉笑而不答,李侍在一旁低声嘲笑道:“火龙寨好歹也有些人马,难道你们就没有自己的联络方式?分明故作糊涂,来诳我们的暗语。”
裴起抓了抓脑袋,一脸委屈道:“我们兄弟三人一向形影不离,也从来没有带过旁人,真不懂什么暗语。”
李侍哪里肯信,也不再理裴起。
木婉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们少说两句。我们找座客栈才是正事。”
几个人也发现此时到了繁华的街面,他们已经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四处张望,就看到前面街心有座不小的客栈,外面的幌子上赫然四哥打字——老来客栈。
司马炽指着老来客栈,对木婉说道:“我看前面这座客栈就比较方便,旁边也正好有座绸缎庄,正好省了我们的事了。”
木婉也发现了这家客栈,心里也很满意,就点头同意。几个人刚到了客栈的门口,就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寻哥,你快过来,你看这只簪子多漂亮!我戴在头上一定好看,寻哥,你帮我买下来吧。”
木婉循声望去,客栈门前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挑担的杂货郎,担子已经放在了地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把玩着一根天蓝色的玉簪,还不时插在自己光亮的乌发之中,她爱不释手的攥紧玉簪,冲着后面高声喊着。林荫看到此人,不由呆在哪里,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好标致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