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开始了我的新生活。每天再睡早起,按时吃饭,按时工作,就像个循规蹈矩的上班族。从大教堂回来之后露娜郁闷了好几天,尤其是看见我的时候,弄得我也很不自在。好在有麦琪妈妈告诉我应该干什么,比如看管这些孩子的时候什么事情不能让他们做,还有怎么给城市防御结界和魔能发电站充能这样的事情。这几天露娜带我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有时候她还会拉着我去喝酒,都被我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人们渐渐适应了我这样一个东方模样的神子,有的人也开始叫我“巫师小姐”了。
我不能做神职,不过这个不起眼儿的小修道院原本就没人来,根本没有做神职的机会。小修道院其实是个孤儿院,孤儿里大都是天赋不高的小巫师,也有几个凡人。说起来这里的人称呼不会魔法的人叫凡人,这么羞耻的叫法我一连几天都没法说出口。
有时候麦琪妈妈会给我们放假,给我们点钱让我们放松放松,我们就拿着钱去城里花天酒地一番。我们玩了一天,还从走私店里弄了一大堆外面的东西。傍晚我们跑到伊布大教堂旁边的海滩上,检查着今天的战利品。我一样一样的给露娜解释这些东西是什么,怎么用,露娜渐渐烦了,我放下袋子,说起别的事情。
“既然有走私店,就肯定有走私通道吧。”我想起了这样的问题。
“有,当然有,但是我不告诉你。”露娜嬉皮笑脸。
“我说,主教怎么是这种性格,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旁边就是大教堂,这给我新的灵感。
露娜喝了口水:“你都说了不可告人,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不是他的爱徒吗。”
“他的爱徒有三十多个呢,我只是三十分之一。”露娜又喝了一口,“我只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是这个样子了。”
“说起来你是高阶学徒吧。听起来是个挺厉害的称号,为啥平时看不出来呢?”
“你想亲身感受一下高阶学徒到底有多厉害吗?”
“别,冷静。”
“怎么总是你问我,我也得问你几个问题。”
“你能问出什么好问题,满脑子黄暴。”
“你是处女吗?”
“果然是……”我说。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说是,或者不是。”
“好好好,是。”
“那你有男朋友吗?”
“算有吧。”
“他是性无能吗?”
“呃……”她总是这样,搞得我无所适从。每次我们私底下聊天总会被她引到奇奇怪怪的方向,我还算是个挺保守的人,一直不擅长应对这样的话题:“咱们说点别的吧。”
“看上一个无能的男人让你很难堪,不想说下去了吗?”
“我跟他的关系挺特别的。”
“好的,终于钓上大鱼了!继续继续,怎么个特别法?”
“简单点说就是他知道我是巫师,我做他的女朋友封他的口。基本上是场交易。”
“那他叫什么?”
“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准备反击了,“那你呢,你有男朋友吗?”
“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那种经历过爱情滋润的女人吗?”
“呿,平时装的像个老江湖,实际上是块白板嘛。”
露娜也接不下去了,两个人突然沉默了下来,一起看着面前的大海。
“你知道海的对面还有一个魔法世界吧。”露娜终于打算好好说话了。
“嗯。听说他们很原始。”据说海的对面是个部落组成的原始社会。
“能使用魔法的社会怎么会原始,这不过是外面凡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露娜从袋子里翻出一瓶本地产的低度酒,拿掉瓶口的皮筋,把封口的牛皮纸翻了过来,“哇!再来一瓶!”
我也打开一瓶,然后扫兴的把封口纸扔掉了。
我们又聊起了历史。露娜非常偏爱讲述第二王朝的事情,在她看来那个时代是巫师与凡人互惠互利的典范,是个梦想中的时代。她的讲述跟我所了解的东西大相径庭,几十天下来我的历史观已经被她彻底摧毁了。
我继续着自己的巫师人生,在这座弥漫着远古气息的小城里过着悠哉悠哉的恬淡日子。这样悠闲安逸的生活消磨着我的意志,我感到自己正在融入他们,快要忘记自己在外面还有个家了。
露娜教了我很多,不仅是魔法,还有她所擅长的社交术,我总觉得这些行为其实就是***所以一直很鄙视她。
“这是女人天生的武器,为什么不能用?”
露娜是今年新晋的高阶学徒,每周要到大教堂上三天课,平时还要看管孩子,处理附近居民的忏悔和祷告,有多忙倒说不上,只是很少有机会跟我一起出门。麦琪妈妈行踪神秘,每天露面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就连露娜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干什么。
“一般高阶学徒这么忙就是要出去救人了。”
当然这只是露娜的推测,我们问过麦琪妈妈,她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露娜忙的时候,我就自己出去闲逛。最初的一段时间我还穿着外面世界的衣服,这么暴露的装束显然惊吓到了海顿人,他们都不解的看着我,但出于对巫师的尊敬,没说什么。后来我也换上了当地人的丝麻长裙,可惜还是留下了妖媚的恶名。
这天露娜出去上课,麦琪妈妈下落不明,我翻着露娜给我找来的旧时代文献,躺在庭院的吊床里。看门的老头来叫我,说来了个做忏悔的,叫我去接待一下。我换上修女服,来到忏悔室,里面跪着一个农妇模样的中年女人,脸上有泪痕。老头叫我出来接待她,然而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女人见我进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想这肯定是因为我是东方人吧。
“露娜出去上课了,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吧。”我坐了下来。
“可是你……”
“我虽然不能做神职,听你说说话总可以吧?”
“这有什么用……我的忏悔要让神听到……”
“那这样,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露娜,再让她转告给神,怎么样?”
女人默不作声,也没离开。看来她动心了。她皱着眉毛想了好久,终于开口了:
“我……我的儿子昨天死了,肯定是因为我还不够虔诚。”
看来是个悲伤的故事,我得注意自己的语气:“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我都告诉他了,掉出去就不要了,他不听,非要出去。”女人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
“抱歉,我没听懂。”
“啊,是我太着急了。你刚来,听不懂也是难免的,巫师小姐。”她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更阴沉了,“我儿子出了城外的那个隔离圈,被炸死了。”
隔离圈……我想她说的是城市防御结界吧。那个只能出不能进的单向隔离墙,给它充能的时候见识过那复杂精密的结构。从北边的大山到南边的大海,密不透风的覆盖了整个海顿,真是个壮观的工程。
“他被炸碎了,就在我眼前。我甚至没法拿回他的一片衣服。”女人哭了起来,“神子们说过不能出去的,他一定是中了邪,都怪我,肯定是我还不够虔诚……”
随后她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从他儿子出生开始,说到他小时怎么穷上不起学,再到结了婚,再到还没有孩子就死了。中间穿插了一大堆无根无缘,添油加醋的小故事。起初我还挺有兴趣的,但她没完没了的讲,我也就听得累了,烦了。但是中途打断她可能会伤害她,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不能火上浇油,我只能继续坐着听他说完。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梦呓一样的自言自语,我的意识也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想到自己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回家了,应该好好想想怎么跟海德和安妮解释我两个月行踪。海德还好说,安妮不知道我是巫师,要解释清楚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
女人说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从早上起来的刷牙洗脸一直说到他儿子的悲惨结局,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愿放过。最后说到儿子的死亡经过,她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的语调了,抽泣和大喊大叫混在一起,让人听了有生理上的难受。我站起身想让她冷静下来,这时露娜回来了。露娜站到我前面,女人抬头望着露娜,就像真的见到了天神那么幸福。露娜探出右手,女人伸出左手放在露娜手中,女人立刻冷静了下来。露娜又听她说了几句,露出充满神性的微笑:
“神听到了你的忏悔,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女人像卸下了几吨重的担子一样,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她对露娜千恩万谢,回家去了。
这就是宗教的力量吗?这种从里到外的坚信已经不是心理安慰这样肤浅的程度了吧。一个多月以来我也感受了海顿人对巫师特别的尊重,但今天这种邪教洗脑一般的情况还是让我难以置信。露娜转过身来,我本以为她要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说些让我留下之类的话,但此刻她面有愁色,肯定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
“麦琪妈妈受伤了,挺严重。”露娜的脸看上去简直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
“怎么了?”我问。
“前天晚上的事。麦琪妈妈他们去波齐尼亚救人,结果中了埋伏,听说有几千人的军队等着包围他们。军队毁了几条街,麦琪妈妈中了几百枚炮弹,现在还在昏迷呢。”
我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露娜又加了一句:“凯琳你说我们中间是不是出现叛徒了!”
“我们”中间?她在怀疑我吗?也对,我是个新人,不怀疑我还能怀疑谁。“你在怀疑我吗?”我问道。
“怎么会,这种机密的行动计划连我都不知道,更别说你了。真有叛徒也在麦琪妈妈那一辈的高阶学徒里。”
我稍稍安了心:“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在抓我的时候跟军队交过手是吧?”
“说过。”
“会不会他们猜到了你们的目的,故意找了个巫师婴儿做诱饵?”
露娜想了想:“……原来如此啊!”
“我就是推测一下,不一定就是真相。”
露娜高兴了起来:“在外面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对这些阴谋诡计了如指掌啊!我去跟主教他们说说去!”露娜跑出了门,腾空而起,随后又落了下来:“我可能说不明白,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们飞到医院,就是我刚来的时候呆过的那家。我们上了四楼,楼梯口有个巨大的红十字。接着我们到了南边第二个病房,也就是我之前呆过的那个。这么一想这里大概是巫师专用病房吧。
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护士推着车的身影;病房里麦琪妈妈安静的躺着,主教站在旁边,床尾还坐着另一个看起来挺年轻女人,大概也是高阶学徒。
“怎么样啦?”露娜轻声的问。主教摇摇头,看来是没什么进展。露娜凑过去看了看,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她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拉起主教出了病房。
露娜带着我和主教上了楼顶的天台,四下里看看了,确认没人了,才开口说话:“主教,我觉得大教堂里有叛徒。”
“不可能。”主教非常坚定。
“刚才凯琳帮我分析了,军队好像事先知道我们的计划一样,肯定有人泄密。”
露娜把我的话加在了她的想象里,我得赶紧把自己摘出来:“我说的是军队猜到了你们的计划,可没说有叛徒。”
主教沉默不语。
“主教大人您打算怎么办?”露娜追问道。
主教还是不说话。他皱着眉毛,很痛苦的样子。露娜想让他相信自己的学生中有叛徒,这种事情无论怎么想都是个令人难过的结局:如果有,自然不必多说;如果没有,露娜已经对其他前辈产生了怀疑,裂隙已经出现,巫师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团结了。
我想象着海顿如何自行瓦解,巫师之间怎么相互内斗。主教依然很痛苦,我想他一定在想方设法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学生永远不会背叛他。巫师之间的信任濒临崩溃,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发展:
“可是,背叛海顿,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主教毫无底气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是想安慰自己吧。但是露娜马上转阴为晴,也表示大教堂不会有叛徒。主教得到了认可,叫露娜不要胡思乱想,缓缓的下楼去了。
主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天台只剩下我们两个。露娜立刻转晴为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你说主教这种性格,要是真出了大事他能把持住大局吗?”
“怎么?你要篡权?”我打趣道。
“居安思危吧。你看门口就是个要塞,几千门大炮顶在脑门上,早做准备总是应该的。”露娜走向下楼的铁门,“再去看看麦琪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