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卡的胖警察里里外外打量了五分钟,连连惊叹:“准备的挺全嘛。”
胡克微笑欠身,细声细语的说:“出事的时候我们结束旅行刚到家,所以准备的齐全。”
“哟?看你们仨流里流气的,我还以为是道上的呢,说起话来挺客气嘛。”
“可不是吗,就因为这长相一路上惹了不少麻烦了。”胡克熟练的陪笑道。
胖警察带我们去登记,起初他懒懒散散,听说我爸爸也是警察,顿时热情起来,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登记身份、核查证件、指纹血样、安排位置,有了这位胖警察的帮助,整套流程很快就办完了。
我们被安排在房车区,顾名思义有房车的难民都住这里。相比拥挤肮脏的帐篷区,这里显得整洁宽敞多了。送走了热情的胖警察,回到车里,顿时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有了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吃完了饭,胡克他们已经是哈欠连连,我叫他们赶紧去睡觉,自己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我从浴室出来,姐姐正坐在床上眼神游离的想着什么。我一边擦干头发一边问她在干什么,姐姐跳下床,穿上了外衣:“咱么出去走走。”说着她在我头上扣了顶帽子,又把棉衣扔了过来,叫我快点穿好。姐姐拉着我走了好几分钟,直到我们的房车彻底看不见了才停下:
“我又想了一下,我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我没听明白。
“我是说,咱们不能一直这么流浪下去,总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
“这不是安定下来了吗?”
“这么说吧,凯琳,”姐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海顿。”
姐姐坚定的看着我,好像在告诉我她是经过多么慎重的考虑才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我气得笑出了声,姐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靠在墙上,翘起腿,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足以动摇我的理由:“继续说。”
“这一路我都在考虑这件事,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我还以为你会兴高采烈的同意呢……”
“高兴,我当然高兴,我姐这么快就忘了家里三个人是怎么死的,我当然高兴!”我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凯琳你应该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当然不是,你想听听我冷静的分析吗?”
“你说。”
“先把国仇家恨放一边,姐你想想,我去海顿,是什么身份?我是个编外巫师,而他们在打仗,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在这个时候去海顿,他们肯定立刻把我推上战场。你觉得战场上比难民营更安全吗?”
姐姐低下了头。
“还有,即便我活到最后,巫师也赢了,然后呢?他们杀了我们家三口人,这种深仇大恨,他们会对我放心吗?能让我继续活下去吗?”
姐姐依然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现在作何感想。她像个蜡像一样站着,显得丝毫没有生气,我四下张望,等着她的回复。
“我明白了,凯琳。”姐姐终于想好了,她看着我的下巴,说的有气无力。然而我的精力并不在她身上,我看到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威胁——
有个小孩藏在墙角后面,刚才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我看见了他,又马上藏回去了。这小子一定听见了我和姐姐的交谈,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我的巫师身份。我追了上去,万一他告诉了别人,我就完了。
小男孩并没有逃跑,他站在拐角的墙后,正等着我。“你就是巫师吧,女士。”
他竟然如此直接的问了这么危险的问题!不知道他是少不经事还是早有准备,我更愿意相信是前者。这孩子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此刻正在用深邃的眼神看着我。是的,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我,我毛骨悚然,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好对付。我疯狂回忆着我在海顿是怎么对付那些讨厌的小屁孩的,想来想去,我觉得应该先从侧面入手:
“嗯……你应该叫我‘小姐’更准确。”
“嘁。”小孩蛮不耐烦的撇嘴,“我怎么知道是‘小姐’还是‘夫人’。”
“小子,如果不是你年纪小,我的脚应该已经在你脸上了!”
我火冒三丈,还从来没有哪个人可以用两句话就把我气成这样的。这个小屁孩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欠打的气息,正是那种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丧失理智的类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女士。真没礼貌。”
“口才不错嘛小子!想体验一下成年人的臂力有多大吗?!”我亮出拳头。
姐姐跟了过来,她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见我正要殴打一个小孩子,她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姐,你不是说过一旦我的身份暴露了就要果断出手吗?现在就是出手的时候了!”
“这孩子偷听我们说话吗?”姐姐惊恐万分,目光不断在我和小屁孩之间徘徊。我死死抓住小孩的肩膀,恶狠狠的说:
“小子,你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吗?真可怜,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然而小孩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慌乱。他的镇定反而让我慌了阵脚,或许是刚才和姐姐生气的缘故,我火气很大,眼前这个讨厌的小孩更加火上浇油,我恨不得施法让他胸腔里的东西都从那张可恶的嘴里喷出来。但是,让我杀人,真是强人所难了。
我只能继续死死地抓着他,继续恶狠狠的瞪着他,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了。相持不下之际,小屁孩笑了出来:
“呵,懦夫。”
我松开抓着他肩膀的右手,攥紧拳头打了出去,手臂上附着着加速的魔法。小屁孩似乎早有准备,两条胳膊护住了面门。但我这一拳力道很大,以往搬很重的东西时我才会使用这个魔法。小孩飞出去老远,在地上翻了好几圈,撞到墙上才勉强停下。
我……我好像打了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不齿的行为,打孩子,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姐姐冲了出去,我也跟了过去。我们跑到这个烦人的小屁孩身边,姐姐打算看看他的伤势,结果他站了起来,拍了拍土,冲我笑了笑:
“终于抓住你的把柄了。你竟然打小孩儿。”
此刻我真的起了杀心,沸腾的愤恨让我忘掉了一切,只想让面前这个恶魔一样邪笑的混蛋消失掉。我要找个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办法干掉他,我想了想,就像海顿巫师在斯图亚特做的那样,用火吧。
即便是我这么菜的巫师,要把一个人彻底汽化也用不上十秒。小孩退掉了笑脸,他应该感觉到周围的热气了。很好,我就是要让他感觉到恐惧,或许我应该再放慢一点。小屁孩惊恐的在周围寻找是什么让他如此炎热,表情也从疑惑变成了恐惧。他的身上冒起了白烟,已经离死不远了。
“凯琳!你在干什么!”
凯莉一把把我推开,我对那孩子施加的魔法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我们三个都被吞没了。四散的火星溅到我们身上,衣服上烧出几个大洞,头发也烧焦了一些,好在我能控制的魔力有限,没闯出什么大祸。不远处几个听到闪爆声的过来看看情况,我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天知道这孩子会说些什么——
“看什么看,我给两个小姐姐变魔术呢!”
还是那副嘴脸,还是那副做派,这句话却比刚才那些暖心多了。小屁孩赶走了前来查看的人,又转向了我:
“说吧,怎么谢我?”
“我留了你一条狗命,你怎么谢我呢?”我反问他,但心情已经比刚才舒缓多了。
“这么说你们真是巫师喽?”
“我是,我姐姐不是。”我说。
“那,”小孩有些急躁,“我替你们保密,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先说要我帮你干什么。”
小屁孩一改之前讨厌的样子,此时的他像个一般的孩子一样,甚至有些羞涩,或者说是犹豫。“我爸可能掉进岩浆海里了,我想让你帮我找找。”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一沉。那天下午首都死了几百万人,其中既有我的家人也有他的爸爸,我想我开始同情他了。他爸爸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死在了岩浆海里,但我要怎么告诉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呢?他依然对找回爸爸抱有幻想,就像我和姐姐一样。我应该说一个善意的谎言吗?
“你要是没有那个本事就直说,我再去找别的巫师帮忙。但你别想骗我,我很聪明的。你要是想骗我,我就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反正你胆子小,不敢杀人。”
小屁孩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把我从对他的幻想中拉了回来,刚才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个小孩是多么可恶的一个人了。看他思维这么缜密,应该比同龄的孩子成熟的多,既然如此,不如实话实说。
“你明白你爸爸已经死了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找巫师帮忙。”
“为什么?”我不明白。
“你们不是会魔法吗,应该能让死人复活吧。”
“这种魔法是不存在的。”我严肃的说。
“是你不知道吧,算了,看你一副没什么实力的样子,不怪你。”
我还想跟他继续说下去,这孩子虽然嘴臭,说话还是挺有意思的。但凯莉另有想法。姐姐按住我的肩膀,叫我就此打住。小孩看了看我们两个,琢磨了一会儿,离开了。姐姐拉着我在后面跟踪他,小孩左绕右绕走了很久很久,我们狼狈的跟着,走着走着就跟丢了。我俩愣在一个死胡同里,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怎么回去都不知道。这可怎么办。
“妈的,被个小屁孩耍了!”我气急败坏,踢坏了旁边的垃圾箱。姐姐叫我冷静点,这种情况还怎么冷静!现在我理解“羞愤”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俩在陌生的小巷里胡乱的走着。这破地方像个迷宫一样,简直跟海顿有一拼。周围都是三四层高的小楼,通体都是难看的暗灰色,有的墙面裂开了缝,还有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污水坑。虽然不像海顿那么破旧,却是个更令人压抑的地方。大概是个专门安置穷人的居民区吧。
我和姐姐到处找人问路,我们尽量问那些四十岁往上的中年男人,感觉这样成功率高一些。可惜我们一路问下来却没什么结果,每个人都是一脸不耐烦的往西面一指就急忙离开了,就好像我和姐姐很讨人厌一样。
“他们可能不喜欢难民。”姐姐分析道。难民不受当地人欢迎,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想想我们之前是怎么对付北区难民的,现在轮到自己吃苦头了。但现在不是同情理解的时候,我们得想个办法赶快回去,说不定胡克他们在满世界找我们。
我们来到一家小店门前,脱掉了被烧得满是窟窿的外衣,整理了发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当地人而不是难民。正当我们打算进门问路的时候,有人拉我,我回头一看,正是那个混蛋小子。我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上半空,但他还是那么镇定,又露出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微笑:
“放我下来,我带你们回去。”
“小鬼你不会又想耍我们吧?”没等我说话,姐姐抢先责问。
我把他放下,小孩整了整衣服:“你们迷路的样子真傻。”
这个时候小屁孩还在想方设法的激怒我们,然而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去,之后再收拾他。小鬼见我没什么反应,有些扫兴,他让我和姐姐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打算带我们回去。
“让我们一边一个拉着你,也是什么阴谋吗?”姐姐问他。凯莉真是难得说出这么咄咄逼人的话来。
“不抓着我你俩能放心吗?说不定我趁着拐角的机会又把你俩扔下了哦。”小屁孩做了一个一点也不可爱的鬼脸。
凯莉接着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摸摸你的良心,到底是谁跟踪谁?”小屁孩反击道。看来他早就知道我们在跟踪他,故意把我们带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种心机,我不禁感叹了一句:
“小子,你前途无量啊!”
“什么前途?以后巫师赢了,我这种人还不是要做奴隶,奴隶聪明有什么用。”
我从他的侧脸看到了绝望,我想这应该是装不出来的。三个人沉默不语,在阴沉的气氛里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这孩子说起话来像个三四十岁的老男人,感觉比弗勒还要成熟稳重,我觉得他肯定经历过什么,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
“喂,小鬼。”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
“啊?”小屁孩不耐烦的撇嘴。
“你叫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我的名字,我住哪,这些情报我肯定不会告诉你们的。免得你们报复我。”
“告诉姐姐吧~姐姐给你亲亲~”我俯下身,把脸凑过去。
“噫,女流氓,恋童癖。”小孩一把把我推开,作出一副厌恶的样子。
小鬼带我们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走出了七扭八歪暗无天日的楼群。眼前就是之前我和姐姐说话被他偷听的那个拐角,这样我们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我回头看了眼那条灰蒙蒙的小巷,我们竟然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迷路了一个多小时,真丢人。小孩让我们先走,说是怕我们再跟踪他。小鬼就是小鬼,已经被他耍了一次了,怎么可能还去跟踪他。
我和姐姐一路小跑回到车边,此时胡克和锤子正在煮东西,说起来确实到了做饭的时候,我不在,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吧。见我们回来了,胡克只是简单的打了声招呼,接着把勺子递给了我,和锤子出去抽烟了。
“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嘛。”我掐着腰,气哼哼的说。我只是发发牢骚,没多想,然而凯莉却在忧虑的想着什么,我想她在猜测胡克他们的想法吧,姐姐总是没法信任他们。
今天的晚饭是自打我们出逃以来第一次五人同桌,按理来说应该搞得丰盛一点。胡克交给我的那锅汤浪费了我太多时间,要把那一锅莫名其妙的东西变得勉强能吃花了我不少功夫。饭后姐姐倒头便睡,下午那一个多小时的“散步”肯定把她累坏了。胡克他们还是饭后一根烟,我跟他们一起出去,打算聊一聊。
“下午我们失踪了一个多小时,你们怎么连问都不问?”我站到上风口,免得烟吹过来。
胡克没当回事儿:“你俩又不是我们绑架来的。”
“总该关心关心吧?”
这时弗勒凑了过来:“我关心!”
“你滚开。”我推开他,伸手指向我们迷路的那片楼房,“那边的楼群跟难民营没有隔离网,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哦,那边也是难民营。本来是一片要拆迁的旧楼,两个月前第一批逃难的来了就安排进去了。”胡克说着,又点了一根。
“这你都知道?”我诧异。
胡克指向旁边的一辆房车:“她告诉我的。”
我顺着胡克的手指看过去,正巧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两个人,看上去像对母子。车里的灯光晃得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这孩子的动作让我觉得很眼熟。两人大概觉察到了我的目光,也转过头来,他们走出了灯光,我这才看清他们的长相——
妈的!就是那个小屁孩!
小孩转身跑回车里,嗙的一声关上门。真是冤家路窄,这小子就住我们隔壁!我真想冲过去把他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转念一想,万一他狗急跳墙把我是巫师的事喊出来,可就没法收场了。反正他就住我们隔壁,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小屁孩的妈妈走了过来。这是个很有知性美的女人,金发加上眼镜,再配上修身的米色大衣,是典型的职场女性打扮。
“你就是凯琳吧?”她径直向我走来,带着商务式的微笑,“这么长的头发,肯定就是你了。”
“你儿子告诉你的吧。”我斜眼看向他们的房车,那小子紧贴在窗户上,神情紧张的偷听着。
“他说下午遇到两个漂亮的东方小姐姐,你们陪他在附近玩了一个多小时。”
“啊……哈哈……是吗……”
这下好了,本来还想向他妈妈告状的,这还怎么开的了口。这小子每一步都算在我前面,让我有种输了的感觉。输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真让人恼火,或许阴谋诡计我弄不过他,至少要搞清楚他叫什么:
“那个……他是你儿子吧?”
“对。”
“他叫什么?”
“诺兰·康诺特。他没告诉你们吗?”
“呃……呵呵……没有……”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咬牙切齿的说。
“我儿子挺烦人的吧?”
“呵呵……没有,就是有点活泼过头了……”岂止是烦人,简直是邪恶!不明白这样端庄典雅的妈妈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儿子。“你儿子跟你可不太像。”
“你和你叔叔也不太像。”她依然保持着看似温和的微笑,用和她儿子一样神秘的眼神看着我,看的我头皮发麻。跟这样一家人最邻居,恐怕没有安宁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