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如此,可早在二十年前在亶爰山上,我已自毁雌脉,此后只为男身。”
“啊?这是为何?”知安惊问。
米硕突然抬头,一个巴掌捂住她的小脸往后推,“小丫头片子,哪那么多话。”
知安狼狈坐回凳子上,呸了一口,捏了一片牛肉放到嘴里嚼吧。
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由远及近,脚步声纷乱无序,哭喊痛骂交杂,二人闻声看去,只见前后左右四人抬着一块门板从街市走过,后面跟着一位粗布褴褛的妇人大声啼哭,围观者甚众,随着妇人慢慢往东市挪进。
知安探着脑袋从人群缝隙中看到门板上横躺一人,骨瘦如柴,隐约觉得此人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人心贪欲无度。”米硕感叹道。
“你认得他?”
“这不就是驿馆的马倌吗?”
知安恍然大悟,怪不得记不起来何时见过,前几日在驿馆外,此人虽然脸色不好,但还算利索,与今日的皮包骨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去看看”知安拉上米硕往外走,跟着拥堵的人群来到了一处医馆外。
出门晒药的小童一见这阵仗,登时软了腿,跌跌撞撞奔回了门内,扑到坐堂郎中跟前,张嘴就说,“师傅,病人家眷来闹事砸门了。”
年过五旬的郎中吓了一跳,忙跑到门口准备关门拦人,被妇人一阵哭号给震了回去,“大夫,救救我家男人啊——”
郎中抚抚胸口,定下心神,打眼望去,床板上的男人气息微弱,面色发青,已是临死征兆,连连摆手,“救不活了,太晚了,抬回去吧。”
妇人闻言,又一声哀鸣,扑到男人身上,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早让你来治,你怕花银子,落到这等下场,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啊,你个没良心的······”
抬着门板过来的四人应是男子的子侄,围上来小心安慰夫人,“婶子先别哭,让郎中开上几服药,能延几日是几日。”
男人的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回天乏术,也没苦求郎中药到病除,只图能缓上些时日,让夫妻两人再道个别。
郎中道,“在下医术不精,怕不能足愿,还是抬回去准备后事吧。”说完叹着气回了医堂。
妇人更是悲恸,抱着男人的躯体用力摇晃,“就被锄头锛了一口,咋就活不了了?别人养养能好,你怎么就不成了?老天爷成心要带走你啊,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
男人被晃得狠了,苏醒过来,虚弱地掀开眼皮,模模糊糊看着头顶攒动的人头,眼珠缓缓转动,目光尚未落到妻子身上,无意间扫到了一个个头矮矮的小姑娘,额,是她赠予了五两银子,再微微挪动,那个男子!
男人瞳孔皱缩,惊惧地望着人群中某一处,顿时没了气息。
妇人眼巴巴地等着男人同她说上两句话,谁知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西去了,眼前闪过一片白花花的光,大叫一声,昏倒在了男人身上。
一旁四人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抬着手脚跑进了医馆,“大夫,婶子晕了,您快来看看。”
门板和男人被遗忘在门外,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纷纷散去,只剩知安和米硕站在原地,久久注视男人临死前五官扭曲的面容。
到底是何种恐惧,将他活活吓死?
知安锁眉,深深低着头,余光偷偷打量米硕,男人醒来之后,目光先在她身上停顿片刻,而后挪开,不知看到了什么,接着便气绝身亡。
与她紧挨着的是米硕,男人是因为看到了他还是他身旁的某人?
知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猜测和否决中摇摆不定,难道真是非我族类不可与之么?
米硕由着她看,微微抿起嘴角,而后轻吐一口气,“他尚存一口活气,可要救他?”
知安惊讶道,“还能救?”
“嗯”
知安刚要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凝视着米硕,沉沉问道,“该救吗?”
米硕淡淡摇头,“不该”
“他果真因贪欲而死?”
米硕视线从男人脸上移开,扭头对上知安的目光,镇定说道,“是”
相视良久,知安突然转身,大步离去,“不救”
米硕看着她越走越远,终消失在街口尽头,眉尖略挑,与其背道相驰,离去。
如今的魏府只剩一排空荡荡的房屋,魏值死后,舍舟遣散家丁奴仆,赠金银与妾室命其离府,魏值生前并未迎娶正室,纳了七房妾婢,舍舟位份第七,最末,也是魏值最宠,八年耳鬓厮磨并未生厌,魏府妾婢止于七再无八。
米硕绕过假山,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突然冲撞过来,口中迭声喊着“除妖务尽”,米硕熟练地挥袖扫开,继续向惜舟苑走去。
疯子捡了一根树枝,席地而坐,手舞足蹈,“贫道取了你的蛇胆,看你怎生为祸世人!”
“吾乃授道天师,不求名利,护我人间安宁。”
米硕推开院门,看到湖边景象,眸光闪动,袖下拳头不由得收紧。
此湖名为舍舟湖,因舍舟喜水,魏值派人耗时两年从穿城江挖了一道暗渠,直通惜舟苑内,又辟出百亩空地,凿成一片湖泊。
当时领头的工匠曾出言相劝,“暗渠虽窄却通江河,待到雨季雨水频仍,水势上涨,恐有覆府之危。”
魏值问舍舟,“你可畏水?”
舍舟展颜欢笑,“我伴水而生,何来畏字。”
魏值听罢,即刻拍板,“挖!”
此刻湖边一人平躺,一人盘腿而坐,平躺之人的脑袋搁在另一人的腿上,远远看去,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舍舟的脸颊贴在魏值冰冷的额头上,轻轻摇摆,指尖指着湖中锦鲤,“你可记得这条鱼你在何处觅得?”笑了笑,嗔怪道,“想你也不记得了,城东有一位老人家,酷爱锦鱼,睡则同榻食则同桌,一生鳏居未娶,每日守着鱼缸过活,当时我看上了这条鲤鱼,许以重金,老人不肯割爱,你一连三月每日上门求要,终以诚心打动他,将此鱼赠送与你。”
“老人并非被他打动,而是为此丢了性命,众鱼无主,被其豢养,他怕你责怪,遂等了三个月才将鱼儿献出。”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舍舟扭头去看,米硕冷着一张面孔从院门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