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乙道,“米公子又不是狄家人,来去自由,这有什么可慌的。”
狄甲道,“那小姐怎么丢了?你不是跟着吗?”
狄乙搓了搓脸,“我也不知道。本来我跟在小姐身后,她没察觉,谁知一转眼人就没啦。”
“你没仔细找找?”
“找啦,附近的巷子店铺我都找啦,人我也问了,可谁都说没看见。”
“那······那怎么办,”狄甲失了主意,“眼下米公子出走,他对祟武城熟悉,我俩只路过一次,两眼一抹黑,上哪儿找啊?”
两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在易居馆前来回兜圈子,撞到一块,一同叹口气。
“我想起来了,”狄乙突然高呼一声,“祟武城的刺史不是宴请过咱们公子吗?咱俩到刺史府上求救,他一听是小姐,定然援手相助。”
“对啊,”狄甲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他虽然与咱们公子同为四品官,但他是地方官,公子是京官,又在御前侍奉,比他不知高出多少,他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对小姐肯定上心。”
“对对对,就是这理。咱们这就去。”狄乙拉起狄甲就走。
狄甲撅着屁股往后拖,“你先别急,上次宴饮公子咱们并未随侍在侧,那刺史不认得咱俩,万一他不信呢?”
“也是,”狄乙托着腮帮子,“诶,有了。”
狄甲忙凑过来,“说”
“小姐的公验想必还在房中,咱们取了公验去找刺史,他不就信了。”
“对啊,公验上详记人丁奴仆家资,老爷公子的品阶姓名都在其列,由不得他不信。”
“就是就是,那我去取。”
不到半盏茶,狄乙便捏着一张纸回来了,那纸仅薄薄一张,狄甲一看,这哪是公验,问狄乙道,“东西呢?”
狄乙苦着脸,把纸丢到狄甲怀里,“你自己看。”
“我不识字,看什么看。”
“那我念给你听,高堂在上,不孝女知安叩首,因知安品行顽劣,举止粗俗,愧对双亲,无颜相见,日夜辗转反侧,心中犹然。纵世道崎岖艰难险阻,血脉相连之亲,仍可殊途同归。双亲仁爱,知安鄙薄,虽骨血相连,奈何同途殊归,终无举家之缘。今不告而别,刳心剖腹罪责难恕,只望双亲身体安泰,知安日日叩谢神明。另狄甲狄乙二仆,忠心事主甚为妥帖,知安出走非二人之过,双亲宽仁,饶其性命。知安敬辞。”
狄乙无力的落下手腕,手中的纸重如万钧,狄甲潸然泪下,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姐真是,若念着我二人性命,何必要走,若无所顾忌,又何必留信。”抽噎两声,“狄乙,还找么?”
狄乙抱头蹲在地上,“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比我机灵,给拿个主意啊。”
“哎呀,说了别问我!”
此时知安头戴羽笠游鱼一般穿梭在人群中,垂落的白纱遮住了她半个身子,就像稚童偷穿了母亲的外衣一样怪异,不时引来旁人的侧目,她眼下顾不得这些,循着路人指明的方向大步向前。
两箭之外,正有一处骡马行,知安停在对面的街边,躲在羽笠中轻轻将外衣拉出一条缝隙,低头说,“菱角姑姑,别急,等我们买到车马就能避阳了。”
以为她会一如往昔仍避之不见,知安刚收好领口,出乎意料听到了菱角虚弱的声音,“你当真不去卧龙城了?”
“嗯,不去了。”知安边说边环视四周,“虽不知为何大哥护体玄龟对我不加压制,但与你绝对是无益的。京城不是你的归宿,也不是我的。”
“要是我想去呢?”
知安落下抬起的脚跟,诧异道,“你不是惧见大哥吗?为何还想去?”
菱角迟迟不答,知安唤了声“菱角姑姑?”
“你年纪尚浅,男女之事懂得几分,多说无益。总之,我是不愿离开狄牛的。”
“可我这就走了,不然让人把荷包转交给大哥?”
“不成!”菱角就像一点即炸的炮仗,“我怎可吸食他的阳气。”
“也对,大哥男儿身,阳气过于充足,你这般虚弱,吸食不得反被压制,况且大哥玄龟护体,你近不了身。可眼下没有两全之策,要么你随我离开,要么回到大哥身边。”
菱角幽幽道,“两全之策有,你不肯而已。”她若在眼前,则是一副抚弄着手指,似嘲似讽地乜斜着知安的模样。
知安怔住,随后掏出荷包,夏日刺眼的阳光透过白纱丝丝缕缕射进来,落到黄牛尾尖,捏在手里能感到菱角的痛苦挣扎,“令奶奶曾说,我可以善待别人,但绝不可推心置腹,我当菱角姑姑是亲人,看来我错了,错把一直嗜血的恶魔当作朋友。你所说的阴谋,我也明白些许了,但我并非任人鱼肉的蠢人,菱角姑姑,我不会为了你回去,我不欠你。当初是你拿我的性命冒险,后来所受的清苦理所应当。你说我虚伪也好食言也罢,我有千万条路可选,唯独没有京城。你若是还愿意跟着我,我便依誓供养你到命绝,你若不愿,就此别过,何去何从两不相干。”说完凝望着荷包,静静等待她作出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知安觉得很漫长,菱角也觉得很漫长,但她仍未说走还是留。
“菱角姑姑,拖延无用,即便他们找到了我,我也不会回去。”知安目不转睛地看着荷包,“既然随我离开这么难,那——告辞了。”作势就要将荷包掷于阳光坦陈的地上。
临死之际,求生占了上峰,菱角疾呼,“好,好,我随你走。”
知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把荷包放回了怀中,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昂首阔步走向骡马行。
现行世道,钱权为上。
纵然知安一看就是未及笄的小丫头,当她抛出银块子,一切不成问题。
置备了马车和鞍辔,小厮在后院套马,知安在前厅坐等,一旁的掌柜是个八尺壮汉,目光锐利,腱子肉快爬到了脸上,好似话本中力大无穷的江湖侠客。
“姑娘要走哪个门?”
知安只想不去京城就好,天下无疆,任她畅游,并未盘算许多,“共有几个门?”
“东西南北四门。”
祟武城立朝前便是一座名城,四通八达,水陆两运,前朝时乃是副都,所为副都,好比另一座小京城,是朝廷灭国存亡之际退守之用,以期复归正统,重夺帝位,不论成或未成,其繁华盛隆不可忽视。
祟武城从高处看好似一个龟壳,街市巷道则是龟壳上的裂纹,故而城南外的山峰就近命名为龟壳山,此城跨地千里,沃野百亩,一条江流穿城而过,故其不仅是缴粮纳税之重城,亦是江味浓郁之食城。
听完掌柜一席长篇大论,不难看他引以为傲的情怀,知安默默叹息,早知如此,真该好好逛逛的。
“姑娘要走哪个门?”掌柜又问了一遍。
虽不知他为何执著于此,知安仍老实答道,“去京城经过哪个门?”
“东门”
东门通往京城,不走;来时由西门入,不走。剩下南北两门,她自小在南方长大,就冲一个南字,她也该从南门走,“南门,我从南门出城。”
“不可”,掌柜霍然大喊,活像一只被点着了尾巴的黑熊,知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何不可。”
掌柜从牙缝中吸溜了一口凉气,搓着手心,问,“小姑娘非要从南门走?”
知安觉察其中有古怪,用力地点点头,“嗯,非要从南门走。”
掌柜露出为难的神色,在堂内来回徘徊,正巧套马的小厮回来,刚进门来了一句,“从南门走,我不接这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