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阴司间的大人说过,鬼魂逗留人世左不过两个缘由,一是阳寿未尽,鬼差不领,二是······执念太深,不肯转生,故而,我猜菱角姑姑是不肯原谅我,未返地府,无所依归,这才不知不觉地附到了你赠与我的荷包上。既然这样,知安愿以气养魂,菱角姑姑何时释怀,知安便供到何时。”
因无日光直射,又有气息在旁,菱角魂魄渐渐恢复,她却没有半分欢喜,神色莫名地望着知安,爱恨浓烈,恩怨纠缠,复杂到知安看不懂的地步,“菱角姑姑,鬼差大人说,怨气太重的魂魄自己也不好受,时时刻刻如烈火烹油,时日一久,便会化为厉鬼······你定然很苦吧?你想让我做什么明说便是,若能减缓你一二分的痛楚,我心甘情愿,你也须看开些,气不过就责骂差使我,怎样都成。”
知安每每躲在马车中,魂魄相伴,脑海里想的俱是再见之时,菱角枯萎的花容和残缺的晶齿,她偶尔听人无意间提及菱角,大多唏嘘感叹世事无常,不过出嫁半年,容颜不再,丧如老妪。
她初次品尝到愧疚在怀的滋味。
菱角杏眼闪动,只是魂魄无血无泪,“小丫头,你尚不知恨为何物,阴谋为何物,待你见识了这世间的诸般丑恶,便不会如今日这般赤诚了。”
“人之初,性本善。根为正,无忧枝叶偏歪。菱角姑姑,忘掉那些苦日子,你会看到清明存世的。”
菱角苦笑一声,“清明?你太无知,不曾遇见过恶人恶事。”不敢再与知安灵动的眼神相会,移开目光,落到她手中的荷包上,残酷地冷笑道,“既然如此,不妨我作你的引路人,让你见识一下坎坷人生路中的第一桩阴谋。”
“第一桩——阴谋?”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叩门声,“知安,我端来了午饭,你用过再收拾也不迟。”
菱角闻声,慌慌张张地躲回荷包,全忘了狄少阳肉眼凡胎看不到她。
“唉,”知安叹息着把荷包塞到怀中,走到门边,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狄少阳身后还跟了一人,金冠黑衣,风姿绰约,当下面色大变,手忙脚乱地拉开门,开口就喊,“你这个······”
真相止于男子瞟向狄少阳后背的眼神,那眼神诡秘而充满威胁,似是无意却又刻意,吓得知安心头直跳,“大哥,他······”
狄少阳惊讶于她的横冲直撞,责备道,“知安,怎么对恩公这般无礼。”
“恩公?”知安尖叫,视线落到狄少阳身后时,瞳孔骤缩。
“知安!”
狄少阳少见严肃,知安垂下头,掩去神色,伸出手,“大哥把饭菜给我吧。”
狄少阳绕过她,走到屋内,将饭菜摆在桌上,回头道,“愣着作甚,还不请恩公进来入座。”
知安偷偷斜眼白了男子一记,侧身让出道,恨恨道,“恩公请进。”
男子拱手,“狄小姐客气”,气态悠然,缓步入内。
狄少阳斟上热茶推到男子身前,“恩公快坐,此次仰仗恩公,小妹方能平安无事,狄某在此谢过。”
男子颔首浅笑,“举手之劳,狄公子不必在意。”
知安在桌旁坐下,锥子似的死死盯着男子。
“前月家母得公子相助,狄某尚未拜谢,心中甚是遗憾,想不到今日复又相遇,真乃天意。”
知安从未见过狄少阳除了狄氏外,对谁如此小心客气,不由得问道,“大哥,前月怎么回事?”
“你呀,好生莽撞,”狄少阳看着她,缓缓叙起前情往事。
回乡路上,为便宜行事,狄家主仆作常人打扮,外人见之则是豪绅富户。
那一日,赶到祟武城时,狄氏身子不虞,狄少阳便找了一家上等客舍入住,房间在二楼,一楼乃是酒人食客所在。
狄少阳差遣奴仆去城中寻医,大夫没等着,等来了不知何处觅得消息的周天府刺史,大张旗鼓高马敞车前来相邀,狄少阳婉拒不得,吩咐了奴仆,随他们至府衙赴宴。
狄氏在房内睡得正熟,被楼下混杂嘈乱的喧闹声吵醒,很是恼怒,派了仆从下楼处置,丞相门前七品官,仆从趾高气昂呵斥酒客,不巧遇到了正闹事的浑人,桌子一掀,喝令家丁群起而上,将仆从打了个半死,狄氏出门来看,上前搭手帮忙的狄家下人个个躺在地上哀嚎,身边只剩几个丫鬟,慌乱间被那浑人瞅见,眼看着要出事,就在此时,男子衣袂飘飘而入,只淡淡扫了浑人一眼,那人便被吓得两股战战,当即丢下家丁慌不择路地逃了。
狄少阳宴饮过后,深夜方归,闻听此事,大怒,正欲发作,被送行的刺史府下人拦下,细细说了浑人家世,原来此人乃是祟武城一霸,已过世的老主子曾倾尽家财力助尹氏取得天下,本来大庆立朝,就是声名显赫之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夺去了性命,单单留下此子,整日斗鸡走狗,无恶不作,府衙中人却不敢多管,毕竟当今皇上感念其父恩德,有心庇佑。
“都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事幸好没闹大,还望都尉莫多生事端的好。”
狄少阳几经思忖,决定息事宁人,可援手之人定要重重答谢,但此人早已踪影全无,狄少阳深以为憾。
“昨晚驿馆的马倌说你孤身在外,我不放心,前去寻你,就见你已昏厥,恩公在一旁看顾照料。若非仆从认出了恩公,狄某险些就此错过。”话间,狄少阳朝着男子又是一拜。
男子回礼,“愧不敢当”
“大哥说他——照顾——我?”知安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我亲眼所见,还有假不成?”狄少阳呵斥道,转而又问男子,“一直挂念小妹病情,还没问过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米硕,字犬青。”
“原来是米公子······”狄少阳刚说了一句,便被知安打断,“大哥,我还没好好谢过恩公······你先去忙?”
“这······”狄少阳看知安一副殷勤模样,心下不安,尤恐她生出事来,迟疑时,又听米硕道,“无妨,令妹活泼聪慧,有趣得紧,正有意叙聊一番。”
“那好吧,我先去打点车马。”
狄少阳一走,知安原形毕露,怒目相视,“你迷惑了我大哥?”
米硕浅笑,放下杯盏,挑眉道,“他又不是貌美女子,我迷惑他作甚。”
“哼,巧言令色,你接近我家人究竟有何意图?”
“你猜”
“我告诉你,要是你敢伤他们一分一毫,我绝不放过你。”知安字字如钉,手臂摁在桌面上,缓缓逼近米硕,直至鼻息相闻,喉咙挤出最后一字,“类”
米硕的云淡风轻顷刻化为煞气,黑曜石般的瞳仁变作竖直一条线,“你看出来了?小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