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望,碧蓝海面粼粼生光,波纹海浪层层荡漾,目尽千里,遥遥无边。
海面上,天空明净,万里无云,鸥鸟飞旋,唳鸣嘹亮,几艘渔船支楫扬帆,起起伏伏,随波逐流。
隐没于海面下的一块巨大礁石上停憩着一股清流,濯然清透,异于周身湛蓝的海水,亦不随之肆意流淌,鲸豚鱼虾绕道而行,珊瑚海藻静止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不远处,一条怪鱼自成群结伴的鱼群中游弋而过,静寂无声,此鱼形状如牛,椎生蛇尾,肋下双翼,行至清流旁停住,呜嚎一声似牛鸣,清流微颤,鼓出一串气泡。
鯥曰:“前几年偶见一男子,略有学识,屡次科举不中,愤懑不已,意入一教派,”说着牛首一点,“唔,近来民间兴起一教派,名谓归心,讲求世间诸事有果必有偿,与吾曾与尔说过的因果一论殊途同归。”蛇尾在碧波中轻摇,如真人般摇头摆脑,“再说此男子,一心入教,家人亲眷不允,以性命要挟方将其劝谏回家,回家后,家人将男子锁于屋内,不得出,无论其哭号哀求不改心智。时日一久,男子渐渐安静,昼坐夜伏,三餐俱食。家人以为其已脱魔障,试探议论过后,将其放出,熟料···”说到此处,鯥突然顿住,两只乌漆的眼珠子紧紧盯住清流,一动不动,过了半晌,见清流仍不为所动,太息一声,“熟料入夜之后,男子趁众人熟睡,偷了一把菜刀,摸入屋中,将亲眷挨个砍杀干净,随后换了衣衫,若无其事地踏出院门,远遁而去。”说罢,摆尾摇翅绕着清流荡了三圈,照着原路缓缓离去。
日落月升,不过转眼之间。
翌日,鯥不早不迟,照时前来,如昨日般先呜嚎一声以示恭敬,随后徐徐道来,“吾昨日化作赤狐行走林间,遇一兽哭啼不休,上前询问,得知一事,想来着实有趣。原是林中二兽历经百年,苦苦修道,同日化作人形,此兽本无雌雄之分,奈何二者日久生情,修成人形之后,一兽变雄,一兽变雌,依俗世礼结为夫妻,携首交颈,好不快活。一日二兽到坊间游玩,撞到一男子,男子瞧着化作女儿身的雌兽貌美,径自掳回家中,奈何二虫道法浅薄,心思懵懂,自此生离。吾曾闻听妖物惑人,野兽害人,还不曾见过人掳妖以为妻。”言罢,鯥见清流仍如磐石般静息,便又饶了三圈离去。
再一日,鯥又前来,呜嚎一声后,缓缓说道,“吾昨日遇一仙者,下凡历劫,托生于一户显贵门中······”
此刻,礁石上的清流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俄顷,如人般抬首稳坐,不过无手足无面目,仍是一股清水模样,“千年来,日日说些琐碎凡事,听得吾头昏脑涨,”清流弯腰,化出一根手指,点在鯥的两眼间,“你这小畜生倒是勤快,只是牛声聒噪难听,令吾受用不起,还是快快离去,告诉他,千年了,吾被其搅得不能安睡,如今吾已醒来,不必再来烦扰。”言毕,手指一戳,正目瞪口呆不知所谓的鯥便被丢到了百里外。
待鯥离脱水域,不见了踪迹,清流在深海之中兜转一圈,随后化开融于海水之中,再难寻觅。
次日,一只羽翅洁白的鸥鸟栖在礁石上,鯥恭首摆尾停在一旁。
“她当真醒了?“鸥鸟竟吐人语。
“不敢欺瞒主上,昨日小的没来得及叙说主上传话,姑姑突然醒来,说是嫌小的牛声聒噪,弹指便将小的丢老远···”鯥垂首,语调沉闷,“主上赎罪,小的惹姑姑不快,以致不肯现身相见,这是小的大罪过。”说着连连稽首。
“鯥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伴尔左右,到如今已数不清多少年月,仍是这般恭恭敬敬,好个忠心不二的仆从。”鸥鸟趾下礁石竟也口吐人言,“她若执意不肯现身,随意寻个由头,你我也没法子。千年之前,她隐没踪迹,若非你我齐心寻觅多年,怕是这些年头都不知她身在何处。”
鸥鸟尖喙一张一合,如梵音入耳,沁人心脾,“无论上天入地,深林密丛,只要有金石土沙,便都是尔之身躯,饶是吾身化作的万物生灵,草木鱼兽,死灭成尘,亦是你的皮肉。她若真想躲藏,便不会停憩于礁石之上,让吾等轻易寻探。再者,四海寰宇内,江河湖泊,水云霜雾都是她的躯体,便是此刻你我交谈,她都可闻可见,不过不愿开口罢了。”微微颔首,望着脚下海面波浪,轻声问道,“吾之所言,可有错漏?”
鯥摇身仔细盯着水下四周,隔了半晌,仍无异状。
礁石淡淡说道,“罢了罢了,你我三灵伴天地生,与天地寿,挨到今日,落得临门相邀避而不见之境地,可悲可叹,不必强求了。”
话音刚落,百步之外忽腾起一片巨浪呼啸而来,“呵,吾昨日刚刚苏醒,不过察觉一湾江流内生了异状,死气丛生,前去探看,一时不得回话,便惹得二位如此大的怨气,这般情谊,不要也罢,快走快走。”
鸥鸟展开双翅,如箭一般直冲高空,飞旋一周后拍打着羽翅停在巨浪上方,“生了异状?可是要紧?”
巨浪哗地一声落下,一股水流显现,“尔之生灵胡作非为,鲸吞蚕食,自相残杀,弃尸残骸堆满河道,以致江流阻塞,恶臭冲天,污了吾之身躯,着实气恼!”
鸥鸟飞落,站在礁石上,歪着脑袋,“吾之生灵?可是兽类?万兽自有其权衡生存之道,一物降一物,如轮转不休,更不会自相残杀,怎会尸横遍野?”
闻听此言,水流猛地往上一冲,湿了鸥鸟一身,惹得其摆首晃身,“这是作甚,无理取闹!”
礁石了然一笑,“尔受此番雨淋不冤,她说的是人,人围城建国,盘地而居,血流成河实不罕见,位高者金银玉石,位低者饿殍千里,如同家常便饭,吾之主身乃是陆地,寸土之间血厚三层,吾都见怪不怪,她沉睡千年方才醒来,突见此景难免气愤,尔便受这一泼罢。人乃地上生灵之首,造此恶业,不是尔之怠惰失职么?”
水流更是气得绕石急转,“世间万物有死有生,吾不放在心上,可如此造弄,脏了吾身,便受不得!就是无垠广海都荡不掉这腥臭之味!”
鸥鸟连喊冤枉,“人乃是鸿蒙初辟时女娲捏土而造,论起由来,并非吾之躯体,吾不好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