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2时才放下心情,小坐一会儿,直到自己已经有了一种万事皆空的思想境界时,薛强才会想到该准备去睡个好觉,运气好的话就做个好梦。距离天亮起床大约还有6小时,薛强每晚一上床,盖上薄薄的羽绒被,万事皆空的他很快就进入睡眠状态。对他来说,每晚有6小时睡眠就足够了。这从他每天上班时间,甚至接着加班时间,他始终不觉疲惫,精力充沛地应付他必须接手和处理的一切事务就说明6小时睡眠不仅足够,还绰绰有余呢。当然,这是他的睡眠质量好,仿佛一睡着就不知天不知地,更何况这个人类营营扰扰的小千世界了。如今地球越来越小,既然谈不上什么大千世界,不就是反之的小千世界么。在沉酣的睡眠中,薛强好像很少做梦,醒来时曾做过什么梦大都记不起来,能够记起来也只是片鳞爪痕,也组不成一个什么梦像,更不消说一个什么梦境了。以致薛强会这么去推理论断,大概人去世之后,也就是如他睡眠时的境况吧。难怪他每晚上床之前,总是满怀希望地梦想着在睡眠中能够做个好梦,当然是能让大家都公认,都赞赏,他的非凡记忆力能够记得起来的好梦。这让他有些气恼,因为他这大半生能记起来的好梦就没几个,倒是几个噩梦还有丁点儿印象,看来,他与美梦无缘,倒是与噩梦有缘,有时,他简直是在咒自己似的,要不然今晚就做个噩梦。按照他这一推理论断,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哪里会有谁渴想着在睡觉时做个噩梦呢。虽然有梦总比无梦好,但也不能就想着去做什么噩梦吧。他可能不知道,就因为他有个今晚就做个噩梦的鬼念头,过不久就真的让他在工作上遭遇了一次几乎让他丧失理智、精神崩溃,堪称活生生的“噩梦”。
此时,洁白墙壁上时钟的时针指向12时,秒针也覆盖过去了。但薛强还是坐在写字桌前的座椅上,望着窗外鳞次栉比高楼群里依稀的点点灯火,仿佛是天空淡弱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下来一样。不过,薛强这个时候可没什么浪漫幻想的情趣,因为晚上吃过饭,正习惯性地拿一根牙签在剔除牙齿漏缝间的食物时,置放在写字桌上手机的大众化音乐奏响了,他走进书房拿起手机一接听,哎呀,这可是董顺舟总经理打来的呀。合上手机之后,瘫坐在座椅上的薛强可就不那么心安了。董总说他明天晚上9时左右前来拜访,这,这,世上哪有这个道理,董总来他家给他这个主任拜访,话要是传了出去,还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不,无事不登无宝殿,显然,这次董总之所以屈就自己上他这件破庙来,可不是为了烧香拜他这尊烂佛的。毫无疑问,他是有事求上他这个主任来啦。到底是什么事?这倒是让薛强真的是小小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在一次长海模特儿大赛的筹备会上,有点儿坐不住的薛强,就觉得开这样的一个筹备会没什么意义。政府只拨了那么一点只够宣传外加茶水费的经费而已,却要组委会自己去拉一家高企的老板慷慨大方地赞助,确保赞助费能够促使模特儿大赛如期举办,顺利地进行并圆满地完成。这十几年来,薛强担纲领衔十几项在全市造成影响,在海内外也颇有知名度,不仅规模空前,而且颇有创意、创新的文化活动,最是苦不堪言的是,每次薛强都是为了去一家高企找老板拉赞助而几番折腾,最后总算费尽心机地拉到了一笔可以应付过去的赞助费,这才发现自己囫囵地瘦了一圈,站在磅秤上这才发现自己掉了十余斤肉。其实,薛强自己也明白,他那费的是什么狗屁心机啊?本来就为人忠诚本分,秉性刚正不阿,对送什么价值上万的高级礼品,还有送什么一沓一沓钞票,美其名什么送红包,这种事情薛强如何做得出来?在老家一个偏僻的乡下,薛强自他善良厚道的妈妈生下他——当时哇哇呱呱的他就带有父母遗传基因了;爸爸也是一个规矩老实的庄稼汉,所以,薛强大学毕业走上社会并有了一份温饱有余的工作,无论再怎么地努力改变自己,希望自己也能与时俱进,与世融合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薛强叹了一声,唉,像他这么一个安分守己的人物,咋就当上了模特儿组委会主任了呢?也许是市文化局领导看上他出类拔萃的业务知识了吧。薛强为自己无意识地想到出类拔萃这个成语而脸上煞红了,他警告自己以后可不能这么不符合实际地瞎想,更不可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而且让别人听进耳朵里去了,那还了得?薛强还是那种钟情于业务知识,除此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不靠溜须拍马、贪污受贿,而是只靠自己的本事,就能够端上金饭碗的人,所以,他的业务知识可是文化界至少三分之二以上的人交口称赞的。薛强也以此为荣,觉得就这么扎扎实实地干下去才是有奔头的。他还在市艺术馆当上办公室主任期间,每次上级部门部署一次全市市民跟着瞩目与翘盼的文艺活动,就让他因为身为主任,不得不带头去拉赞助费而有路不见丰田车而彷徨失措,幸好忠诚于本职工作的他,只要知道某家高企的老板只要轻微地弹一下小指头,就能够拨出一笔足够的活动所需的赞助费之后,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也是要强的他绝对不辞劳苦,一次又一次不知多少次地找到那位老板,每一次翻来覆去也就是重复了又重复说的那些掏出心来的话语,正所谓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位老板见眼前这个薛强是如此为长海市的文化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由大动感情,就情不由己地轻微地弹了一下小指头,可不,在薛强看来可是一笔巨款的赞助费就这样由艺术馆财务收入囊中。每一次拉赞助费,薛强都得这么劳心费神地去做工作,难怪久而久之,他这个主任可就当得不是那么自在了。
而这回作为长海市模特儿大赛组委会主任,薛强又为拉一笔赞助费发愁,这可不是几十上百万,至少也得几百万啊!后来,让薛强喜不自胜的是,市文化局领导给他通了一个消息,叫他直接去找高科技有限公司董顺舟总经理,“你就放心去吧。事前我已经和董总通了电话。”哈,这次可是领导亲自出面的啊!可能是自己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感动了领导,所以也就破例为他这个主任联系了一家高端企业,让他不必劳心费神,而是马到成功。薛强感觉此次去高科技找董总,极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拉赞助费一事搞定,想到不必出手而擒之为,不由为此信心足足的。果不其然,薛强在高科技就受到了宾客般的欢迎。虽然脸上不见几分笑意的董总,在和他握手时用了几分气力,这就表示了他心里的热忱了。薛强在董总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的宾客座位上就坐,还喝上了董总亲自冲泡的可能是极品铁观音香茗,薛强只觉得舌尖回甘、齿颊留香,一口茶香从鼻端沁入喉咙,说不出的轻松快慰。董总知道坐在眼前的是长海市文化知名人士,不由地来了几分雅兴,于是,董总好像换了另一个董总那样心情良好,甚至在努力地制造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想和眼前这个知名的文化人士就当前经济发展前景、文化现象内涵,深入地切磋和探讨一下,也许能从中洞悉一些真谛。却没想到薛强这个文化人,兴许是书读多了,满脑子的艺术细胞,以致没有一寸空间可以接纳其他事物,所以像是董总手下的一个干部一样的在他面前正襟危坐,在他面前洗耳恭听,只是听了董总的话头和话尾,感觉甚为有趣之时,才真的乐在其中地应和几句,但所说的也都应和着董总的意思。此时薛强的心态,是董总无法了解的。不管薛强此趟前来抱的是乐观事成的心情,但他终究是本性难改,怎么也摆脱不了早已形成的“有求于人”的思想桎梏,所以还是心虚一些好,虔诚一些好。但让薛强大为震惊的是,他尚未开口提到模特儿大赛,需要高科技,其实是需要董总本人拨出一笔巨资赞助,董总却先开口说到赞助费的事,表示高科技会在这件大事上不留心眼,予以千万之巨赞助费的支持。本来,薛强觉得能拉到几百万就煞是不错了,当董总一口就是“千万”,确实让薛强一颗狂跳的心在胸壁上跳动着,只差那么一点就跳将出来。此时,董总竟然有眼无珠,没看到薛强热血沸腾的激动表情。而更让薛强大为惊愕的是,董总痛快淋漓地说完,随之兴头锐减、情绪低落,偶尔寥寥几句话不外是当做填空或补白,薛强不由自己怪起自己,怎么就不能痛快地说一些长海政府官员和民间百姓无人不关心的难点问题、热点问题,焦点问题,让这个手上握着金元宝的董总开怀一些,舒心一些呢。如果董总因为老大不高兴,万一收回了贡献赞助费的主意如何是好?这是薛强自己过虑了。董总平静如常,在他眼里模特儿大赛赞助费不过是小菜一碟。
“赞助费的事我会交代公司财务,你回去,叫你们财务和公司财务联系,把赞助费转到你们账上。”说完,董总把头靠在沙发上,微合着双眼,仿佛身外无人,只有自己在思考什么。
薛强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拉赞助费这么容易,仿佛从天而降似的,那么,这又应该感谢谁呢,那当然是董总了。
“董总,这次得到你的鼎力赞助,我代表模特儿大赛组委会像你表示由衷的感谢!”
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董总并没有吱声。
薛强立马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起身恭敬地向董总鞠了一躬,“谢谢董总。那我先告辞了。”薛强发现董总并没有张开双眼,但嘴巴却低沉地,但却是友善地“嗯”了一声。他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董总的办公室,驾着奔驰打道回府了。
乍听到挂钟响了两声,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这两声在薛强的耳膜里、心里显得特别清脆和洪亮。今晚自己怎么搞的,到这个时候了头脑还分外清醒,竟然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但薛强并不怎么在意,有时真的忙乎起来,每晚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他也不比平时逊色多少,还是照样的精神饱满,斗志昂扬。这可都归于那货真价实两三个小时睡眠质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练了什么气功呢,他们这样说笑时,薛强一点也不介意,他也没时间介意,自己该忙的事还多着呢。薛强的思维很快又回到明天晚上9时董总要光临寒舍,前来拜访的事儿来,董总这是在拿他这个毫不起眼的主任开起国际玩笑来了呢,为这薛强着实放心不下,一个高科技总经理上他家,这可是大菩萨进了一座小庙啊。明晚9时之前,只要手机响起但是别人打来的,一律关闭不接,保持和董总专机专线联系,得知他的宝马车接近楼下的街道,就赶紧坐电梯下楼在高楼下、大街旁眼巴巴、情切切地恭候。至于董总进入空间何其狭窄的客厅,一应接待事项交给在一家高企公关部工作的老婆按照总经理的级别去妥善安排就行啦。当然,董总在沙发上落坐之后,薛强在读长海一中的女儿就得出来给董总鞠个躬,说一声“总经理好。”穷极心智的薛强也只能这样竭尽所能、周到细致地安排了。细想起来,接待董总还算不上是顶重要的事,顶重要,不,顶顶重要的事,是薛强怎么展开无限大的空间,进入无限大的领域,还是捉摸不透董总前来拜访他的原由,这个不是薛强能够解开的谜题,等到董总到来之时,自然而然地就有答案了。
此时,薛强想着明晚董总前来拜访的事,但却有点儿迷迷幻幻的沉迷,朦朦胧胧的神秘了,甚至连看着窗外城市夜景的一双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下倒好,不知不觉的瞌睡虫一只又一只地爬上了眼皮。薛强好像不由自主般站了起来,走进卧室,换上睡服,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躺下来,很快就晕晕乎乎地睡着了,确实是睡了个昏天黑地。不过,这回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因为薛强在天塌下来,也是醒不过来的睡眠中,竟然做了一个恐怖到了极点的噩梦。他梦见有一只龇牙咧嘴的怪兽像闪电一样地飞奔而至,并伸出毛绒绒毛发下十只尖利无比的爪子,眼见就要抓住他露出肉少骨头多有些虚弱的脊背,没能喊出声来的他,于无一生还机会的心已死亡、生命已死亡的绝望之中,仿佛也没有翅膀却悬在空中,突然发现就在他的下面是一条宽敞的水流湍急漫涌的河流,完全是出自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他一头扎进水的深处,正万分庆幸自己死而复生,已经安然无恙的时候,万没想到整条河水的水势迅速地减弱,整条河流的浅度竟然连他一人的躯体也遮掩不住,于是,他的脊背复又暴露了出来,正好暴露在那只怪兽一下子变长的十只尖利无比的爪子之下……
这个噩梦可是薛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他曾经和几个好友说起这个噩梦时,脸上还是有些惶恐之神色。而在这个现实社会上,在他负责的业务范围里,他也的确经历里了一场比噩梦还要残酷的噩梦!